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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親戚全是些不折不扣的陌生人,那時的表舅,也有點風神俊朗的意思。
現在,他看上去顯得有六十多歲了,按他的年齡,該是隻有五十二歲。我剛要開口說話,他說:“你來了,進來吧,我接到表姐的信了。”
我拎起包,走了進去。也許是因為黃昏了,裡面顯得很幽深,迎面是堵影壁,壁繪卻早已模糊不清。繞過影壁,當中是個院子,大門是朝南的,北牆上爬滿了爬山虎,牆根種了幾本剪秋蘿,開著幾朵花。北牆的西角上,有間柴房。院子兩邊是兩層的青磚房。中國式建築,向來講究對稱,兩邊也造得一模一樣。而大門兩邊,也是兩層的青磚房,我還記得,那是當廚房用的客廳——不知道表舅還有沒有客來了。
“我給你安排了一間房了,樓上朝東的,樓下潮得很。”
表舅閂好門,領我上門去。
沿著仄仄的樓梯,我走上樓。突然,從拐角處探出一個蓬頭的腦袋來,我嚇了一跳,表舅說:“二寶,來見見你表哥,你還沒見過他。”
我說:“是表弟麼?”有這麼個蓬頭垢面的表弟,實在讓我覺得不舒服。那個二寶大著舌頭說:“我是女的。”
果然,她穿著一件花布夾襖。儘管她頭髮蓬亂,我我看見她的臉上、手上和衣服都很乾淨。她的臉上,堆滿了弱智人的傻笑。表舅說:“叫表哥,別這麼沒規矩。”
二寶看著我,說:“表哥。”吃吃一笑,跑上樓去。表舅搖搖頭,說:“這孩子,有點缺心眼,還算聽話。唉,那時這屋裡滿是人,長房二房,大大小小足有二十幾口,現在只剩下我一家三口了。看,你媽小時候從這兒掉下去過。”他指著樓上過道里的一角破損了的扶手。這樓並不高,只有三米左右,因為樓下本來就不住人的吧。院子裡又是泥地,摔下去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我想到了我唯一記得的當年那個這幢房裡擠滿了人的出殯場面,也比現在更有些人氣。
我嘆了口氣,說:“表弟怎麼不見?”
“大寶在鎮上開了個小店,不常回家的。過幾天讓二寶帶你去看看,你還跟他打過一架呢。到了,你的房就在那頭。”
他領我到邊上的一間屋子。一推門,裡面黑糊糊的,他拉著了電燈,幾乎同時,過道里響起了一陣噪雜的音樂,接著,一個男人的聲音響了起來:“╳╳鄉人民廣播站,現在開始廣播。”
房裡,東西很少,一張床靠在屋角,因為灰塵太大,蚊帳上遮著已經變黃了的的塑膠紙。表舅說:“熱水在樓下灶間裡,要就自己去拿。路上辛苦了,早點洗洗睡吧。”他轉身出去了。
站在空蕩蕩的屋子裡,聽著廣播裡發出的稀裡糊塗的聲音,如一陣涼水漸漸浸透了我的全身。恍惚中,我彷彿來到隔世。
和衣躺在床上,聽著廣播裡傳來的含糊的聲音。靜下心來,就聽得出那是個廣播劇,不知何時錄下來的,也許,在這個偏僻的鄉里,有個傢伙正在一間廣播站裡擺弄幾張古舊的密紋唱片吧。那些時斷時續的聲音象從水底冒上來的一樣,一會兒是個女人帶著哭腔說:“你騙了我,我太傻了。”過一會兒又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說:“人生本來如此。”原來這兩句話肯定不是在一塊兒的,放到了一起,倒有種奇怪的意味,好象是那個廣播員有意為之一樣。
我想到了許多年前,在這大房子裡的那一次出殯。很多人圍在一起,我的曾外祖母躺在一張竹榻上,腳邊點了一枝白蠟燭。人們的聲音此起彼伏,在頭頂蠕動。
在人群中,我依稀記得一張臉。
這是個女人。
一個極為美麗的女人。
一個五歲孩子心目中的美麗女人是什麼樣的?我當然忘了。但是後來我回憶起這一情景時,我才發現了她的美麗讓我記得很深,我才能清楚地記得她的每一個特點。
她穿著白色的對襟夾襖,頭髮烏黑髮亮,以至於後來我讀野史時,讀到陳叔寶的寵妃張麗華“發可鑑人”時,才發現古人的觀察力實在驚人,這幾個字實在極好地說明了那一頭如水的長髮。而她的臉在我的記憶中卻白的嚇人,我懷疑是不是我的記憶欺騙了我,以至於她的臉色在我記憶中越來越白,白得象漢白玉雕出來的一樣沒一點血色。
我一直不知道她是什麼人。當時,她大約有二十三、四歲,神情並不很悲傷,可能是哪一支的舅媽吧。我記得我看到她的臉時,就嚇得垂下頭,不敢多看。然而,在我的內心深處,總象有種誘惑,好象我一定要看。而每看一眼,我都記得我膽戰心驚,說不明白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