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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墨重彩處足能畫出一大篇,相比之下,途中順手搭救的小小鏢局好似個添頭,實在沒什麼叫人記住的價值。
如今回想起來,周翡只記得一行人裡有個頗為見多識廣的老伯,一個面容模糊的大姑娘,還有個沿途當裝飾、一跟她說話就結巴的小白臉。
周翡年紀漸長,閱歷漸深,很多事不必再像以前那樣非得條分縷析才明白,心裡隱約明白朱晨為什麼幫她。她微微仰頭靠在冰冷的樹幹上,感覺周遭夜風好似不堪重負,將散在其中的水氣沉甸甸地墜成露水,漉漉地壓在她髮梢眉間,她心裡浮起萬般滋味,不算驚濤駭浪,卻也百轉千回。
不過無論她坐在這裡發什麼感慨,思什麼故事……對於朱晨來說,也都是無關緊要了。
因為晚了。
周翡不知在滿地屍體的林中坐了多長時間,想起謝允那段風花雪月的《離恨樓》,前些年紅遍大江南北的戲文,已經銷聲匿跡良久,連最蹩腳的藝人都不再唱了——人們不愛聽了,這些年越發兵荒馬亂,人人疲於奔命,傳唱的都是國仇家恨。
風花雪月太遠,過時了。
曹仲昆已死的訊息不知有沒有傳到周以棠那裡,想必大戰又要開始。
江湖中也暗藏風波,幾代人你方唱罷我登場的武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私心,每個人都有一套千迴百轉的故事,每一時都有人死,每一刻都在爭鬥。眾多不知何處而起的因果好似細線,被最廢物的手藝**害過,織成了一團亂麻,周翡連個線頭都找不著,只覺得人人都在自作聰明,人人都被網在其中,就好像這永遠也過不去的未央長夜一樣,一眼望穿了,依然看不見頭。
周翡試圖將種種事端理出個先後條理來,不料越想越糊塗,只好疲憊地閉了眼,任憑意識短暫地消散,靠在樹幹上半暈半睡著了。
直到漫長的一宿過去,她才被刺破天宇的晨光驚擾。
擾人的晨光中夾雜著幾聲琴絃輕挑的動靜,周翡睜開眼的一瞬間已經警醒起來,一眼便看見逆光處有個人坐在樹梢上,就在距她不到一丈遠的地方。
那人卻輕飄飄地坐在樹梢上,兩鬢已經斑白,身上穿了一件妖里妖氣的桃紅長袍,長髮披散在身後,手中還抱著個琵琶。
居然是好多年不見蹤影的木小喬!
周翡一驚,下意識地去摸腰間兵刃,摸了個空,才想起碎遮還卡在封無言的屍體上。
木小喬漠然地看了她一眼,伸出十指壓住琵琶弦,從樹上跳了下來,在眾多屍體中間走了一圈,然後自來熟地轉頭問周翡道:“殷沛還是跑了嗎?封無言是你殺的?”
周翡張了張嘴,但受傷後嗓子有些腫,她一時沒發出聲來。
木小喬“嘖”了一聲,動手從封無言背後抽出了碎遮,摸出一塊細絹,將刀柄和刀身上的血跡擦乾。
“碎……遮。”木小喬念出刀銘,歪頭思量片刻,說道,“有點耳熟,這是你的?”
以周翡如今在破雪刀上的造詣,本是不必怕木小喬的,可這會她一身重傷,刀還在別人手裡……就不大好說了。
誰知下一刻,木小喬一抬手,把碎遮拋給了她。
周翡一抄手接住,不由得鬆了口氣,只有握住刀柄,她才有自己雙腳踩在地面的踏實感。她略帶疑慮地打量著這位前任大魔頭,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你不用那麼緊張,”木小喬一邊用腳尖將封無言的屍體翻過來仔細觀察,一邊頭也不抬地對周翡說道,“我不殺女人。”
周翡聽了這番不要臉的標榜,實在哭笑不得,便重重清了一下嗓子,啞聲道:“你怎麼不說自己還吃齋?”
木小喬竟未動怒,坦然道:“不騙你,我確實不殺女人——只殺男人和醜人,其貌不揚的在我這裡不能算女人,殺便殺了。”
周翡無言以對,感覺能說出這話的人,腦子裡想必有個洞庭湖那麼大的坑。
不過周翡轉念一想,又覺得這也沒什麼。因為木小喬一直是個舉世聞名的大魔頭,向來不講搭理,整日恃強凌弱、濫殺無辜,想取誰性命就取誰性命,他今日說醜的不算女人,明日說年紀小的不算女人,後天沒準又變成年紀大的不算女人——反正都是自己說了算,取決於他想對誰下手而已。
人們評判山川劍之類的聖人,往往標準奇高,但凡他有什麼地方處理不當,便覺此人盛名之下其實難副,有偽君子之嫌。但對木小喬之流便寬容得多,只要他不暴起咬人……或是隻要他咬的人不是自己,便還能從他身上強行分析出幾絲率性可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