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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賞識他,曾親筆贈他三個字:羅三耳。解放前,在南京,羅三耳的名字總是和蔣夫人連在一起。解放後,他改名叫羅山,移居上海,現在是上海音樂學院的老師。走前,首長把這個人的聯絡方式,並同一本由總部首長(一位著名的領導人)親筆簽發的特別通行證丟給我們局長,要求我們即刻派人去把“他”請到701。
我曾經在上海工作過幾年,對那裡情況比較熟。可能是這個原因吧,我們局長把這個任務交給了我。
懷揣著首長恩賜的特別通行證,我的秘密之行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善待和禮遇,幾乎在任何環節上我都可以做到心想事成,並被人刮目相看。只有一樣東西無視了我,那就是不通人性的運氣。是的,我有神秘的通行證,但沒有神秘的運氣。就在我來上海前不到半個月,我要帶的人,羅山,或者羅三耳,這個混蛋因為亂搞男女關係事發,被當時上海市文藝界一位響噹噹的大人物送進了班房——羅把他閨女的肚子搞大了!
我想過的,如果僅僅如此倒也罷了,或許特別通行證還能幫我峰迴路轉。可問題是這混蛋的屁股上還夾著根又長又大的“羅三耳”的尾巴,這時候自然要被重新揪出來。新賬老債一起結,他似乎料定自己難能有翻身之日,於是騙了個機會,從班房的一幢三層樓上咚地跳了下來。算他命大,沒摔死,但跟死也差不多了。我去醫院看他,見到的是一個除了嘴巴還能說話,其他可能都已經報銷的廢人,腿腳摔斷不說了,從大小便失禁的情形看,估計脊椎神經也斷了。
我在他床前呆了有半個小時,跟他說了兩層意思:第一層意思,我告訴他,我本來是可以改變他命運的,但現在不行了,因為他傷得太重,無法為我們效力——起碼是在我們有限的極限時間內;第二層意思,我詢問他,在他認識或知道的人中間,有沒有像他一樣耳朵特別好使的人。
他一直默默聽著我說,一動不動的,像個死人,直到我跟他道過別,準備離去時,他突然喊了一聲“首長”,然後這樣對我說:
“過黃浦江,到煉油廠,那裡有條黃浦江的支流,順著支流一直往下走五里路,有一個叫陸家堰的村莊,那裡有你要找的人。”
我問這個人叫什麼名字,是男是女。
他說是個男的,名字他也不知道,接著又向我解釋說:“這無所謂的,等你去了,問村子裡任何一人都行,他們都認識他。”
沿河而扎的陸家堰村莊,似乎比上海城還要古老,房子都是磚石砌的二層樓,地上鋪著清一色發亮的石板和鵝卵石。下午兩點多鐘,我順著陸家堰碼頭伸出去的石板路往裡走,不久,便看見一個像舞臺一樣搭起的井臺,一對婦女正在井臺上打水洗衣。當我並不十分明瞭地向她們說起我想找一個什麼樣的人時,兩人卻似乎很明白我要找誰。其中年紀稍長一點的婦女這樣告訴我:
“你要找的人叫阿炳,他的耳朵是風長的,尖得很,說不定我們這會兒說的話他都聽見了。他現在肯定在祠堂裡,你去那兒找他就是了。”
她伸手給我指了一下。我以為她指的是眼前的那幢灰房子,結果她說不是的。她又伸手指了一下,對我說:
“呶,是那一幢,有兩個大圓柱的,門口停了一輛三輪車的。”她說的是衚衕盡頭的那幢八角樓,從這兒過去少說有百米之遠。這麼遠,他能聽得到我們說話,那怎麼可能是人?老美最新型的CR…60步聽器還差不多。
我忽然覺得很神秘。
祠堂是陸家堰村古老和富足的象徵,飛簷走角的,簷柱上還雕刻著逢雙成對的龍鳳和獅虎。古人為美刻下它們,如今它們為歲月刻下了滄桑。從隨處可見的斑駁中,不難想像它已年久失修,但氣度依然,絕無破落之感,只是閒人太多,顯得有些雜亂。閒人主要是老人和一些帶娃娃的婦女,還有個別殘疾人。看得出,現在這裡成了村裡閒散人聚集的公共場所。
我先在祠堂的外廳轉了一會兒,然後才步入裡面的正堂,見裡面有兩桌人在打“車馬炮”——一種在南方盛行的民間紙牌,還有一桌人在下象棋。雖然我穿著樸素,並且還能說一口基本能亂真的上海話,但我的出現還是受到四周人的注目。我轉悠著,窺視著,指望能從中猜認出阿炳。但感覺都似是而非的。有一個手上吊著繃帶的孩子,大概有十一二歲的樣子吧,他發現我手上戴著手錶,好奇地一直尾隨著我,想看個究竟。我取下手錶給他看,末了我問他阿炳在不在這裡。他說在的,就在外面,說著領我往外面門廳走來,一邊好奇地問我:
“你找阿炳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