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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我們沒有多想,母親自己也沒把它當回事,以為是一般的胃病,疼起來就喝一碗糖開水,吞兩片鎮靜劑什麼的。疼過後就忘了,照常去上班。聽說母親開始是在省機關工作的,嫁給父親後才調到這單位,卻不在總部,在另外一個處,有十幾里路遠,一天騎腳踏車來回兩趟,接送我們上下學,給我們做飯洗衣,十幾年如一日的。說真的,在我印象裡我們這個家從來是母親一個人支撐著的,父親對家裡的事情從來是不管不顧的。你知道,家屬院區離紅牆頂多就是四五里路,走路也就是半個鐘頭,但父親總是很少回家來,一個月頂多回來一次,而且總是晚上回來第二天早上就走的。我記得有一天晚上,是父親很久沒回來的一個晚上,當時我們都在飯廳吃飯,母親的耳朵像長了眼睛似的,父親還在屋子外頭幾十米遠呢,我們什麼都沒覺察到,母親卻靈敏地聽見了,對我們說:你們爸爸回來了。說著放下碗筷,進了廚房,去準備迎接父親了。我們以為是母親想爸爸想多了,出現了什麼幻覺,但等母親端著洗臉水從廚房裡出來時,果然聽到了父親走來的沉重的腳步聲……
在家裡,父親總是默默無言,冷臉冷色的,既不像丈夫,也不像父親。他從來不會坐下來和我們談什麼,他對我們說什麼總是命令式的,言簡意賅、不容置疑的。所以,家裡只要有了父親,空氣就會緊張起來,我們變得躡手躡腳,低聲下氣的,惟恐冒犯了父親。只要我們惹了父親,讓他動氣了,發火了,母親就會跟著訓斥我們。在我們與父親之間,母親從來都站在父親一邊,你說怪不怪?我可以說,作為丈夫,父親比世上所有男人都要幸福,都要得到的多。母親的整個生命都是父親的,就像父親把自己的一生都獻給紅牆裡一樣,母親則把她的一生都獻給了父親,獻給了她的迷醉在紅牆裡的丈夫!
我一直沒能對生活,對周圍的一切做出邏輯的理解,你比方說母親,她似乎天生是屬於父親的,然而母親嫁給父親既不是因為愛,也不是因為被愛,而僅僅是“革命的需要”。母親說,以前父親他們單位的人,找物件都是由組織出面找的,對方必須經過各種政治的、社會的、家庭的、現實的、歷史的等等審查①。母親嫁給父親就是組織安排的,當時母親才22歲,父親卻已經30多了。母親還說,她結婚前僅僅和父親見過一次面,而且還沒說上兩句話。我可以想像父親當時會多麼窘迫,他也許連抬頭看一眼母親也不敢。這是一個走出紅牆就不知所措的男人,他不是來自生活、來自人間,而是來自蒸餾器、來自世外、來自隱秘的角落,你把他推出紅牆,放在正常的生活裡,放在陽光下,就如水裡的魚上了岸,會如何尷尬和狼狽,我們是可以想得到的。想不到的是,一個月後母親便和父親結婚了。母親是相信組織的,比相信自己父母親還要相信。聽說當初我外婆是不同意母親嫁給父親的,但我外公同意。我外公是個老紅軍,自小是個孤兒,14歲參加革命,是黨把他培養成人,受了教育,成了家,有了幸福的一生。他不但自己從心底裡感謝黨,還要求子女跟他一樣,把黨和組織看得比父母還親。所以,母親從小就特別信任組織,組織上說父親怎麼怎麼地好,她相信;組織上說父親怎麼怎麼了不起,她也相信。總之,父親和母親的婚姻,與其說是愛情的需要,倒不如說是革命工作的需要。可以說,嫁給父親,母親是作為一項政治任務來完成的——我這樣說母親聽見了是要生氣的,那麼好吧,我不說。
母親的肚子疼,到了5月份(1982年)已經十分嚴重,常常疼得昏迷不醒,虛汗直冒的。那時阿兵正在外地上大學,我呢剛好在鄉下搞鍛鍊,雖然不遠,就在鄰縣,來回不足100公里,但是很少回家,一個月回來一趟,第二天就走,對母親的病情缺乏瞭解。父親就更不可能瞭解了,不要說母親病倒他不知道,就是自己有病他也不知道,何況母親還要對他隱瞞呢。你看看,母親關心我們一輩子,可是她要我們關心的時候,我們全都失職了。而母親自己,忙於顧念這個家,顧念我們三個,忙裡忙外的,哪有時間關心自己?她的心中裝我們裝得太重太滿了,滿得已經無法裝下她自己。這個從小在老紅軍身邊長大的人,從小把黨和組織看得比親生父母還要親的人,我的母親,她讓我們飽嘗父母之愛,人間之愛,卻從來沒有愛過自己。呵,母親,你是怎樣地疲倦於我們這個不正常的家!你重病在身卻硬是瞞著我們,跟我們撒謊;你生了病,內心就像做了一件對不起我們的錯事一樣的歉疚。呵,母親,現在我知道了,你和父親其實是一種人,你們都是一種不要自己的人,你們沉浸在各自的信念和理想中,讓血一滴一滴地流出、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