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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顧地鑽進紅牆大鐵門上的小鐵門的影像。
呵,父親!
呵,紅牆!
就這樣,父親在他走出紅牆827日後的一天,又重新回到了它懷抱裡。
開始,我還老擔心父親在裡面又犯糊塗病,又沒人照顧的,說不準會鬧出什麼事情。還有,我也擔心他的身子骨,畢竟歇了這麼長時間,重新工作還能不能受得了?受不了又怎麼辦?總之,父親這次重進紅牆,把我的魂兒也給帶進去了,我白天黑夜都心慌意亂的,睡不好覺,記不住事,整天恍恍惚惚的,老有種要出事的不祥感覺。但是一個星期過去了,又一個星期也過去了,然後一個月也過去了,什麼事也沒發生。非但沒事,而且還好得很,每次回來,我看父親臉上總是透著飽滿的精神,看起來是那麼健爽,那麼稱心,那麼愜意,那麼充實又滿足。呵,你簡直不能相信,父親重返紅牆後不但精神越來越好,而且連身子骨也越來越硬朗,那個古怪的毛病也不犯了,好了,就像從來沒有過地好了。紅牆就像一道巨大的有魔力的屏障,把父親以前罪孽的日子全然隔開,斷開了,用王局長的話說:父親回到紅牆裡,就像魚又回到了水裡。
是的,父親又鮮活了!
現在,我常常以憂鬱的自負這樣想,宇宙會變化,可父親是不會的。父親的命就是一個走不出紅牆的命,他的心思早已深深紮在那裡面,想拔也拔不出來,拔出來就會叫他枯,叫他死。神秘的紅牆是父親生命的土壤,也是他的葬身之地,他是終將要死在那裡頭的……呵,說起父親的死,我的手就開始抖,我不相信父親已經死了,我不要他死,不要!我要父親!
父親!
父親!
父親!
你在哪裡?
第七天
……
我已經沒有力氣再寫下去,只有長話短說了。那天正好是星期天,是父親回家來的日子。父親進紅牆後,一般都是到星期天才回家來看看,住一夜,第二天再走;如果不回來,他會打電話通知我的。那個星期天,他沒有給我打電話,我認為他會回來,到下午3點鐘,我照常去菜市場買菜,買了四條大鯽魚。父親說雞是補腳的,魚是補腦的。他愛吃魚,一輩子都在吃,吃不厭的。回到家裡是4點鐘,到4點半時,我正準備動鍋燒菜,突然接到電話,說父親心臟病發作,正在醫院急救,要我趕緊去醫院。說是單位的醫院,就在營院裡面的,可等我趕到那裡,醫生說已經轉去市裡的醫院了。這說明父親的病情很嚴重,我聽了幾乎馬上就流下了眼淚。害怕的眼淚。等我跌跌撞撞趕到市裡的醫院,醫生說父親已經死過去一會兒,但現在又救過來了。我不知悲喜地站在父親面前,父親對我笑了笑,沒有說話。五天後,晚上的9點零3分,父親又對我笑了笑,就永遠告別了我……
(三)兩封去信
致陳思思
剛剛我去了屋頂上,對著遙遠的西南方向,也是對著我想像中的你父親——我師傅——的墓地,切切地默哀了足夠多的時間。我相信,師傅要是在天有靈,他應該能聽到我在山上對他說的那麼多送別的話。我真的說了很多,很多很多,不想說都不行。我像著魔似的,一遍又一遍地呼喚著師傅,一遍又一遍地送去我的衷心,我的祝福,我的深情。因為送出得太多了,我感到自己因此變得輕飄飄的,要飛起來似的。那是一種粉身碎骨的感覺,卻沒有痛苦,只有流出的通暢,粉碎的熨貼。現在,我坐在寫字檯前,準備給你回信。我預感,我同樣會對你說很多很多,但說真的,我不知道你何時能看到這封信。肯定要等很久。也許是幾年。也許是十幾年。也許是幾十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你父親的身世未經解密前,你是不可能收到此信的,就是說,我正在寫的是一封不知何日能發出的信。不過,儘管這樣,我還是要寫,寫完了還要發。這不是我不理智,而是恰恰是因為理智。我是說,我相信你父親的秘密總會有解開的一天,只是不知道這一天在何時。秘密都是相對時間而言的,半個世紀前,美國人決定幹掉製造珍珠港事件的主犯山本五十六是個天大的秘密,但今天這秘密卻已經被搬上銀幕,成了家喻戶曉的事情。時間會叫所有秘密揭開秘密的天窗的。從某種意義上說,世上只有永遠解不開的秘密,沒有永遠不能解的秘密。這樣想著,我有理由為你高興。我知道——比誰都知道,你希望我告訴你,你父親晚年為什麼會鬧出那麼多奇奇怪怪的事情,過得那麼苦惱又辛酸。我這封信就會告訴你一切,只是見信時,請你不要怪我讓你等得太久。這是一封需要等待才能發出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