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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似乎關係著一個時代觀念——文藝算老幾的觀念。從大學堂中國文學系的課程上,可看出一點苗頭。研究的全是一些古董,不是《詩經》,便是《楚辭》,和時代最接近的元曲,距今也有六百年之久,似乎六百年以後無文學焉。柏楊先生前曾建議把現在的中國文學系,改為“中國古代文學系”,而再設立一個“中國近代文學系”,除了研究古董之外,還研究新的產品。嗚呼,現代大人先生看不起的作品,再過六百年,恐怕又有人當經典拜讀矣,豈中國人天生的“崇古命”乎?此議無人採納,蓋理由再充足都沒有用,無權便沒有分量也。於是臺灣乃成為洋大人所說的文化沙漠。大官憤然反擊,拿出幾株古老的樹幹炫耀,其情之急,其心之虛,可憐亦復可敬。
現在這時代,學理工的最最吃香,其情形跟清王朝末年,簡直如同從一個模子裡澆出來的一樣。那時的大人物認為只要有鐵甲船和洋槍、洋炮,國家便會強盛。而今的大人物又是如此這般主要人物均為浙江永嘉人,故名。其學主禮樂制度,求見之,也認為只要我們能設立一個原子爐,只要青年人都去當工程師,就前途如錦。小民不禁嘆曰:第一流人才都去學理工,則只有第二流學文法學科的人,才去治理國家,這個國家能搞得好乎哉?
文藝創作中,小說為首。從這個“小”字,可瞭解傳統士大夫對文藝是一種啥看法。中國所謂的“正史”,謊話多如牛毛。(例如,每個大頭目之生,必有其奇怪現象,不是謊是啥?)中國人不以為非,獨對文藝創作,卻認為是小說家言,荒誕不經。這當然是談得太遠,但歸結一句話曰:沒有文化水準的大人先生,迄今似乎非常得意地在故紙堆裡打滾,不敢正視一下文藝的價值。
陽明山會談的參與人士,都是一時的大小人物,自不用說。但其中如果有一位詩人在內,該是如何的氣氛,又該是如何的觀感也?官僚似乎只注意到有錢有勢的人,沒有注意到有影響力的人。老闆固然偉大,在他轄下,他開革你,你只有卷行李走路。但作家們的一冊書出,影響無限。金帝國皇帝完顏亮先生,讀到“十里荷花,三秋桂子”,而欣然興投鞭斷流之志。林肯先生也是看了《籲天錄》,才注意到黑奴問題。似乎中國大人先生有點異樣。
臺灣綽號一直相當地多,文化沙漠僅是其中之一,從陽明山會談鳥瞰全島,金光閃爍,獨無墨水味哲學家和科學家如霍布斯、伽利略、波義耳等都持此說。洛,似可列入世界十大奇觀。
(柏老按:一九六○年代,情形如此。想不到七○年代,文藝起飛。八○年代,文藝茁壯,把一些老頑固氣得要死。)
(柏老又按:中國原子科學之父孫觀漢先生,那時也參加陽明山二次會談,我們還不相識。想不到七年之後,他卻為我的入獄,而十年如一日地奔走營救,嗟夫。)
世界上哪種文字最難言人人殊,有人說日文最難,有人說中文最難,有人說法文最難,有人說俄文最難意而忘象。“由此提出一種解《易》的義理之學。,大都是出於自己的感覺。如美國小學生認為英文最難一樣,主觀的成分多,客觀的成分少也。蓋難易在於比較,一個人怎能同時把世界各種文字都弄得通耶,只好各人堅持各人的意見。
不過,凡是無法比較之事,都可借觀察而得,我們雖不能爬到木星上和火星上用尺量量,看誰最大,但坐在望遠鏡前仔細地瞧上一瞧,其答案總差不太多。文字難易問題,亦可用此法判斷。嘗見美國小孩,進學堂讀了三年五載,便可寫出通順的文章,一到初中,簡直洋洋灑灑,長篇大論。反觀中國,不要說小學生寫不通一封信,便是大學生,能寫得通訊的,有幾人載?(柏楊先生這話不作抬槓之用,蓋抬起槓來,我也可挑出數名青年,文字硬是第一。)以致發生有些大學生寫情書時,都不得不請人代庖的奇異現象。
於是,專門靠搞中文吃飯的老學究有言曰,那是他們不肯用功所致。乃開出一張書單,上有《墨子》、《莊子》、《論語》、《史記》等等。又曰,讀熟了那些,包管可通。嗚呼,即令讀熟了那些,也不可能通。何況根本無法讀熟乎?從前的中國知識分子,可以把一生精力都斷送到辭藻章句裡,而今不行,啦,他還要搞數學、搞化學、搞物理,搞普通人一看頭都要發昏的其他高深玩藝。文字不過是一種工具,而不再是唯一的目的,哪有那麼多時間往裡鑽乎哉?
無論如何,中文大概至少比英文難。中國人學英文,只要稍微專心一點,就能說能寫;而洋大人學中文,給他二十年、三十年時間姚際恆(1647—約1715)清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