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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了,一瞬也不瞬的盯著豌豆花。
“哦,原來那就是小流浪,”他輕柔的說:“我和房東太太已經把它埋了。現在,你能不能告訴我們一些你的事呢?我今天去了松山區公所,查不到你的戶籍,你們才搬來,居然沒有報流動戶口。”
豌豆花雙眼注視著天花板,似乎在努力集中自己的思想。
淚痕已幹,那眼睛開始燃燒起來,像兩道火炬。秦非和寶鵑相對注視了一眼,都發現了這孩子奇特的美。那雙眸忽而清盈如水,忽而又炯炯如火。
“他連搬了三次家。”她幽幽的說:“我想,他是故意不報戶口的。”
“你指誰?姓魯的?他是你爸爸嗎?”
“我爸爸……”她清清楚楚的說:“我爸爸在我五歲那年就死了!”
“哦!”秦非盯住她:“說出來!說出你所有的故事來!只要是你知道的,只要是你記得的!說出來!”
說出來!多痛快的事啊!把一切說出來!她的恥辱,她的悲憤,她的痛苦,她的惡運……如果能都說出來!她的眼光從天花板上落到秦非身上:那來自天堂的男人!她再看寶鵑:那來自天堂的女人!於是,她說了!
她說了!她什麼都說了!楊騰、玉蘭媽媽、光宗、光美、煤礦爆炸、烏日鄉、阿婆、玉蘭再嫁、秋虹、水災、弟妹失蹤、魯森堯認了玉蘭和秋虹的屍、離開烏日鄉、賣獎券、被強暴的那夜……她說了,像洪水決堤般滔滔不絕的說了,全部都說了。包括自己是鬼、是妖精、是掃把星。包括自己克父、克母、克弟妹、克親人、克自己,甚至剋死了小流浪。
她足足說了兩個小時。說完了“豌豆花”的一生……從她出世到她十二歲為止。
秦非和寶鵑面面相覷,這是他們這一生聽過的最殘忍最離奇的故事。如果不是豌豆花就躺在他們面前,他們簡直不能相信這個故事。當他們聽完,他們彼此注視,再深深凝視著豌豆花,他們兩人都在內心做了個決定:豌豆花的悲劇,必須要結束。必須要結束!
第二部
第一章
一九七五年,夏天。
植物園裡的荷花正在盛開著。一池綠葉翠得耀眼,如盞如蓋如亭,鋪在水面上。而那嬌豔欲滴的花,從綠葉中伸出了修長的嫩幹,一朵朵半開的、盛開的、含苞的、欲謝的……
全點綴在綠葉叢中。粉紅色的花瓣,迎著那夏日午後的驕陽,深深淺淺,嬌嬌嫩嫩,每一朵都是詩,每一朵都是畫。
展牧原拿著他的攝影機,把焦點對準了一朵又一朵的荷花,不住的拍攝著。他已經快變成拍攝荷花的專家了,就像許多畫家專畫荷花似的,原來,荷花是如此入畫的東西。你只要去接近了它,你就會被它迷了。因為,每一朵荷花,都有它獨特的風姿和個性,從每個不同的角度去拍攝,又有不同的美。
他看中了一朵半開的荷花,它遠離了別的花叢,而孤獨的開在一角靜水中,頗有種“孤芳自賞”的風韻。那花瓣是白色的,白得像天上的雲,和那些粉紅色的荷花又更加不同。
他興奮了,必須拍下這朵荷花來,可以寄給“皇冠”作封面,每年夏天,就有那麼多雜誌選“荷花”來作封面!
他對準了焦距,用ZOOM鏡頭,推近,再推近,他要一張特寫。他的眼光從鏡頭中凝視著那朵花,亭亭玉立的枝幹,微微搖動著:有風。他想等風吹過,他要一張清晰的,連花瓣上的紋絡都可以拍攝出來的。他的眼光從花朵移到水面上。
水面有著小小的漣漪,冒著小小的氣泡,水底可能有魚。他耐心的、悠閒的等待著。他並不急,拍好一張照片不能急,這不是“新聞攝影”,這是“藝朮攝影”。見鬼!當初實在該去學“藝朮攝影”的,“新聞攝影”簡直是埋沒他的天才……不忙,可以拍了。水面的漣漪消散了,靜止了。他呆住了,那靜止的水面,有個模糊的倒影,一個女人的倒影,戴了頂白色的草帽,穿了件白色的衣裳,旁邊是朵白色的荷花。他很快的按下了快門,拍下了這個鏡頭。
然後,出於本能,他把攝影機往上移,追蹤著那白色倒影的本人,鏡頭移上去了,找到了目標。那兒是座小橋,橋欄杆上,正斜倚著一個女人。白色的大草帽遮住了上額,幾捲髮絲從草帽下飄出來,在風中輕柔的飄動,這髮絲似乎是她全身一系列白色中唯一的黑色。她穿了件白紡紗的襯衫,白軟綢的圓裙,裙角也在風中搖曳,她的腿美好修長,腳上穿著白色系著帶子的高跟鞋。他把鏡頭從那雙美好的腳上再往上移,小小的腰肢,挺秀的胸部,脖子上繫了條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