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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邊,雙手一扒臺板,然後用千鈞的力量一撅屁股,這一動作,往後說可以使整個臺下的人群向後一推,摧折兩手粗的杉篙,壓倒照棚外的小販;往前說,可以使戲臺搖搖欲墜,演員失色,鑼鼓失聲。當這個時候,管臺的人,就站到臺前邊來了,他們一手提著菸袋荷包,一手一按一揚地喊;“鄉親們!這是和誰過不去呀?還看不看戲呀?”態度既從容又急迫。這樣臺下就會漸漸安靜起來,管臺的笑一笑,又退回打鑼鼓的後面,抽著煙看戲去了。①
像這樣的描寫,可以使我們聯想到魯迅的小說《社戲》,它們都具有強烈的生活氣息,都得自童年時期對故鄉生活的記憶。作家的生命力,是和他的作品的生命力同時存在的,第一個賦予這種生命力以內容和形式的,便是故鄉。也正因為是第一個,故鄉對於作家的生命形式,具有創造意味。有人說,作家的本錢是他的童年,那意義,也和這裡說的差不多吧!
故鄉帶給他許多喜悅。哪怕是一副簡單的鑼鼓,故鄉的敲打聲也最有誘惑力。每年春節前後,有多少個夜晚,孫犁被這敲打聲從家裡召喚出來,和孩子們一起,加入到成年人的“聯歡”隊伍。鄉親們也是剛放下飯碗,集在街頭,圍著一面放在木架上的大鼓,有的敲著鑼,有的揚起鑔,興致勃勃地敲打起來。特別是那鼓手,掄起兩隻鼓槌,交替敲著鼓心和邊緣,隨意地變化著音響和節奏,以調劑人們的情緒。鼓是這些打擊樂器中的主力,也起指揮作用,因而鼓手就成了這支樂隊中最為引人注目的角色了。如果遇有求雨或出村賽會,那更是鼓手施展技藝的機會,他們高高站在拉著鼓行進的大車上,舞動鼓槌,擊出各種花點,不斷地把人們的情緒引向高潮。在北方,幾乎每個村莊都有這樣一副鑼鼓,透過娛樂,起到了聯絡感情的作用。
比起鑼鼓,更簡單的是冬季夜晚更夫敲打木梆子的聲音。這也給幼年的孫犁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東遼城雖然只有百來戶人家,倒也有窮有富。每年冬季,由富戶出些糧食,僱用一名更夫,每逢夜深,更夫沿街巡邏,徐緩的、鐘擺似的梆點清晰可聞,人們習以為常,並不擾亂夢的安寧。相反,人們還可以從打更的遍數,推算著天明的時間。當梆點變得急促繁亂起來,人們就要警惕了,那是更夫發現了可疑的情況。這時,孫犁的母親就會機警地坐起,披衣諦聽。其實並沒有什麼情況,過了一會兒,梆點又變得鐘擺似的單調、平緩,母親就又吹燈睡下了。
在打更的人裡邊,有一個他叫做“根雨叔”的人,和他家是近枝。每逢根雨叔打更,對他家尤其有個關照,雖然孫家住在很深的一條小衚衕底上,他還是一直打到門前。遇有什麼緊急情況,還會用力敲打幾下,叫母親經心。在冬季的夜晚,農民用這簡單的聲音,傳遞著溫暖的關切。根雨叔自己的境遇卻不大好。他的父親嫌兒子不夠孝順,上吊死去;他到老來也因為同樣的原因學了父親的樣子。這在村民中留下話柄:一輩兒跟一輩兒,輩輩不錯制兒。其實,農村中的這些不幸,多半都為一個“窮”。所以,幼時聽慣了打更聲的作家,老年發出了這樣的慨嘆:“延續了兩代人的悲劇,現在可以結束了吧?”①在故鄉的冬夜,孫犁雖然聽了那麼多年平緩中時現雜亂的梆點,卻沒有發生過什麼盜案(除去偷雞摸狗的小事)。大的搶案,他在全縣也只聽說過發生一次。“這並不是說,那個時候,就是什麼太平盛世。我只是覺得那時農村的民風淳樸,多數人有恆產恆心,男女老幼都知道人生的本分,知道犯法的可恥。”“後來我讀了一些小說,聽了一些評書,看了一些戲,又知道盜賊之中也有所謂英雄,也重什麼義氣,有人並因此當了將帥,當了帝王。覺得其中也有很多可以同情的地方,有很多聳人聽聞的羅曼史。”②但是,有一個人物的死,卻使他不能忘記,那就是第一個借給他《紅樓夢》的“四喜叔”。四喜叔中年潦例,每逢集市,就挾把切肉刀,幫人家賣熟肉。無論是牛肉、馬肉或驢肉,在他那明亮鋒利的刀口下,都像刨花一樣飛揚出來,整齊地碼在圓形的肉案上,給顧客夾起燒餅來,既好看又好吃。在他工作的時候,四周往往圍滿了人,他則顧盼神飛,談笑自若。他的令人讚賞的刀法,使他獲得了一個渾名——“飛刀劉四”。有一次散集後,主人請他吃了頓飽飯,又喝了一些酒,他就挾著菜刀回去了。走在路上,迎面過來一輛腳踏車,他忽然大喊一聲:
“下來!”
“下來幹什麼?”那人認得他。
“把車子給我!”
“給你幹什麼?”
“不給,我砍了你!”他把刀一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