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稠的冷冰冰的霧。這種霧叫人懷念埃及沙漠……天黑以後,埃及沙漠也迅速地冷了下來,從遠處的海面上,吹來了帶腥味的風。在一片黑暗裡,你只能把自己交付給風。有時候,風帶來的是海洋的氣味,有時帶來的是乾燥得令人窒息的煙塵,有時則帶來可怕的屍臭。在我們的停車場上,風有時帶來濃郁的花香,有時帶來垃圾的味道。最可怕的是,總有人在一邊燒火煮瀝清,用來修理被壓壞的車道。瀝清熬好之後,他們把火堆熄掉──用的是自己的尿。這股味沒法聞。我最討厭從那邊來的風……
我讀大學時,學校建在一片荒園裡。這裡的一切亭榭都已倒塌,一切池沼都已乾涸,只餘下一片草木茂盛的小山,被道路縱橫切割,從天上看來,像個烏龜殼──假如一條太古爬來的蛇頸龍爬到了我們學校,看到的就是這些。它朝著小山俯下頭來,想找點吃的東西,發現樹葉上滿是塵土,吃起來要嗆嗓子眼。於是它只好餓著肚子掉頭離去。天黑以後,這裡亮著疏疏落落的路燈。有個男人穿著雨衣,兜裡揣著手電筒,在這裡無奈地轉來轉去,嚇唬過往的女學生──他是個露陰癖。老師的樣子也像個女學生,從這裡走過時,也被他嚇唬過……看到手電光照著的那個東西,她也愣了一愣,然後抬頭看看那張黑影裡的臉,說道:真討厭哪,你!這是冬天發生的事,老師穿著黑色的皮衣,挎著一個蠟染布的包。她總在快速的移動中,一分鐘能走一百步──她在我心中的地位無可替代。這也是真實發生的事,但我不能把它寫進小說裡,因為它脫離了生活──除非這篇小說不叫作《師生戀》,叫作《一個露陰癖的自白》──假如我是那個露陰癖,這就是我的生活。別人也就不能說我脫離生活了。
第八章
冬天裡,有一次老師來上課,帶著她的蠟染布包。包裡有樣東西直翹翹地露了出來,那是根法國式的棍麵包。上課之前她把這根麵包從包裡拿了出來,放在講臺上。我們的校園很大,是露陰癖出沒的場所,老師遇到過,女同學也遇到過。被嚇的女同學總是痛哭失聲,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假如那個嚇人的傢伙被逮住了,那倒好辦:她一哭,我們就揍他。把他揍到血肉模糊,她不忍心再哭了。問題在於誰都沒逮住──所以她們總是對著老師不依不饒。老師是我們的班主任,有責任安慰受驚嚇的人。在講課之前,她準備安慰一下那些被驚嚇的人,沒開口之前先笑彎了腰:原來昨天晚上她又碰上那個露陰癖了。那傢伙撩起了雨衣的下襬,用手電照著他的大雞巴。老師也拿出一個袖珍手電筒,照亮了這根棍麵包……結果是那個露陰癖受到了驚嚇,慘叫一聲逃跑了。講完了這件事,老師就接著講她的熱力學課。但聽課的人卻魂不守舍,總在看那根棍麵包。那東西有多半截翹在講臺的外面,帶著金黃色的光澤。下課後她揚長而去,把麵包落在了那裡。同學們離開教室時,都小心地繞開它鋒端所指。我最後一個離開教室,走以前還端詳了它一陣,覺得它的樣子很刺激,尤其是那個圓頭……然後,這根麵包就被遺棄在講臺上,在那裡一點點地幹掉。我把這件事寫進了我的小說,但總是被“克”槍斃掉,並用紅筆批道:脫離生活。在紅色的叉子底下,她用綠筆在“棍麵包”底下畫了一道,批道:我知道了。她知道了什麼呢?為什麼要寫到這個露陰癖和這根棍麵包,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晚上,辦公室裡一片棕色。“棕色的”穿著棕色的套裝。頭頂米黃色的玻璃燈罩發出暗淡的燈光,溶在潮溼的空氣裡,周圍是黑色的辦公傢俱。牆上是木製的護牆板。現在也不知是幾點了。我伸手到抽屜裡取出一盒煙來──我有很多年不抽菸了,這盒煙在抽屜裡放了很多年,所以它就發了黴,抽起來又苦又澀,但這正是我需要的。辦公室裡燈光昏暗,像一座熱帶的水塘──水生植物的莖葉在水裡腐爛、溶化,水也因此變得昏暗──化學上把這種水叫作膠體溶液──我現在正泡在膠體溶液裡。我正想要打個盹,她忽然開口了。“棕色的”首先提出要看看我的腳丫子,看看它被踩得怎樣了。這是從未有過的事:以前他們都是隻管踩,不管它怎樣的。先是解開重重鞋帶,然後這隻腳就裸露出來:上面筋絡縱橫,大腳趾有大號香皂那麼大。它穿五十八號鞋,這種鞋必須到鞋廠去定做,每回至少要買兩打,否則鞋廠不肯做。總而言之,這隻腳還是值得一看的,它和舊時小腳女人的腳恰恰是兩個極端。我要是長了一對三寸金蓮就走不了路,站在鬆軟的地面上,我還會自己鑽到土裡去。小腳女人長這雙大腳也走不了路,它會左右相絆──但是“棕色的”無心細看,也無心聽我解說。她哭起來了。好好的她為什麼要哭?就是要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