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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見喻蘭川託著一隻脫臼的手腕, 正低聲跟旁邊的警察說著什麼——對了, 他們幾個人在這裡, 拿著棍棒和管制刀具, 打得一地狼藉,這事肯定是得跟警察解釋的。
可要怎麼說得清楚呢?甘卿漫不經心地想。
她腦子裡只是閃過了這麼個疑問, 問完就完, 也沒打算自問自答。
她像是處於某種靈魂脫殼的狀態, 什麼懶得想, 骨折的右臂和喘口氣都疼的胸口也被她暫時放在了一邊, 周圍的人聲、慘叫聲、風聲,一起清寂了下來。
她神奇地走了神。
“萬木春的刀有魂,你要學會跟著刀鋒走,不要自己跟自己彆扭。”
她很小的時候,衛驍隨口對她這麼說過。
“什麼叫順著刀鋒走?”
“就是該麼樣、就怎麼樣,有一天你玩刀不切手,大概就能懂了——你的刀準備好的時候,你是有感覺的。你什麼時候退縮了,它比先你明白。”
衛驍說得對, 她對楊平出第一刀的時候,心裡是有猶疑的,因為左手並不是她的慣用手, 她既沒有信心, 也拿不準自己能出什麼樣的刀。她已經將近十年沒有真正意義上跟人動過手了, 她像一塊用過的餐紙, 蜷縮著自己的生命力,期待歲月抹去那些難解的恩仇。
十年,廢一個人,足夠了。
她甚至沒想好應該怎麼辦——萬一真的一刀挑了楊平,就算她死豬不怕開水燙,喻蘭川和閆皓會不會也被她連累呢?
她的刀鋒上壓著裡三層外三層的猶豫,不堪重負,所以才會在楊平動手的一剎那,本能退避,差點被對方一巴掌扇死。
真正讓她找到第二刀的,其實既不是楊平的嘲諷,也不是喻蘭川和閆皓的死不退讓——甘卿早就不是容易被激怒、被感動的人了,喻蘭川攔住楊平的時候,如果不是她實在說不出話來,肯定會阻止的,又不是拍電影,為了爭義氣冒險沒必要,死在楊平手上的人數不過來,這貨窮兇極惡,一打喻蘭川也鬥不過他——她第二次拿起刀,是喻蘭川當時說的那些話。
有那麼一瞬間,甘卿意識到,楊平對周遭一切,可能是充滿彷徨恐懼的,他的邪功、他的戰績,都是嚇唬人的幌子,他因為內荏所以色厲……就像她自己一樣。
成年之後,吃飯寫字之類的小事換慣用手都很艱難,何況是萬木春的刀法?她為了這手左手刀,多少次把自己割得鮮血淋漓,手心手背,幾乎每一寸肌膚都是破損後重新長的。她一邊絕望地磨練自己,一邊還要裝神弄鬼、做出一副“跳出三界外”的不問世事,總在避免正面對抗,唯恐別人知道自己的底牌,發現她不是什麼神秘的世外高人,而是個把日子過成“日”的二百五。
第二刀出手的時候,她知道刀往哪落,落多深,所以心無旁騖,並沒有在意楊平那能把人頭打爆的拳頭,也沒有來得及仔細想是對方的拳快還是自己的刀快……這不是楊平說的“血性”、“豪賭”之類,只是祖輩傳下來、千錘百煉的直覺。
可她沒想到,有個傻子居然伸手替她擋。
他沒有常識嗎?不知道兩大高手爭鬥的時候容不得別人插手嗎?如果不是楊平被她那一刀嚇破了膽,拳到一半走了調,他那隻手還在嗎?
“我年輕的時候,你師祖告訴我,不管過去是什麼樣、現在是什麼樣、未來又會是什麼樣,你都不用有那麼多猶疑,沿著刀鋒一直走就對了。誰還不是如履薄冰呢?我們啊,爭的就是一線的生機和決斷。”
“甘卿,往事不可諫,來者猶可追。”
喻蘭川似乎感覺到了什麼,皺著眉抬頭看過來。
當他看見甘卿的時候,緊繃的眉目無意識地鬆動了一瞬,但隨後又不知想起了什麼,很快遍佈陰雲起來,大步朝她走過來,打算好好跟她清算一下她臨陣自作主張的賬。
“你……”他還沒來得及開噴,就看見甘卿突然笑了。
她笑起來眼睛動得比嘴角多一些,略微有些削瘦凹陷的兩頰忽然被笑肌填滿,看起來小了好幾歲,像是清泉流過、霜塵褪盡,透出一股狡黠純粹的天真意味,在喻蘭川心裡投下一串石子,攪起沒完沒了的漣漪。
喻蘭川右半邊腦子裡只剩下這些泠泠作響的漣漪,左半邊腦子裡的憤怒還在垂死掙扎,並叫囂道:她還有臉笑!
於是兩個腦半球之間的胼胝體撂挑子罷工,喻蘭川自己跟自己鬥了個死去活來,鬥得他失智又失語,“你”了半天,沒“你”出個所以然來。
這時,甘卿抬起沒斷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