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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德爾,別不做聲,”她壓低聲音說,“你講話呀,門德爾……”
可是她聽到院子裡鴉雀無聲,老頭兒收工回家,卻沒有把馬卸套,誰也沒給滾燙的車輪澆水,便立刻打老頭身邊跑開,像只三條腿的狗一樣,滿院場地狂奔。這時有身份的老闆們走上前來。克里克老爹仰面躺在地上,絡腮鬍子朝天翹起。
“完蛋了,”弗羅伊姆·格拉奇說道,轉過了身去。
“報銷了,”哈伊姆·德龍格說道,可鐵匠伊凡·彼亞季盧布還是伸出食指,在老頭兒的鼻子底下揮動著。
“三個打一個,”彼亞季盧布說,“這丟了咱們全莫爾達萬卡的臉,不過還有得活呢。我還沒見過哪個小夥子能把老克裡克結果掉的……”
“活不久了,”阿里耶-萊伊勃打斷彼亞季盧布的話說,誰也不知道他是打哪兒鑽出來的,“伊凡·彼亞季盧布,老頭兒已經活不久了,你這個俄羅斯人聽著,當生命嚷嚷著對你說‘是’的時候,你可別說‘不’。”
阿里耶-萊伊勃說罷,坐到老爹身邊,用手帽揩淨他的嘴唇,吻了吻他的額頭,講給他聽大衛王的業績,講給他聽這位猶太人的國王有許多妻子,許多田地和財寶,而且懂得及時揮淚痛哭。
“阿里耶-萊伊勃,別在這兒貓哭老鼠,”哈伊姆·德龍格一邊朝他吼道,一邊推著他的背,“別給我們念亡人經,這兒可不是你的公墓!”
日薄西山(4)
然後哈伊姆·德龍格轉過身來,對著克里克老爹說道:
“給我爬起來,你這個拉貨的老馬,漱漱口,給我們講講你作的孽,這可是你拿手的,你這個蠻不講理的老貨,明兒早上給我準備兩輛平板車,我明天要運一批下腳料……”
所有在場的人都在等著看門德爾關於平板車會說些什麼。可有很久一陣他沒有開口,後來他睜開眼睛,慢慢張開給爛泥和頭髮糊住了的嘴,於是鮮血從他兩瓣嘴唇中間淌了出來。
“我沒有平板車,”克里克老爹說,“兒子把我往死裡打。讓兒子他們當家吧。”
用不著眼紅那個接替門德爾·克里克當家的人,老頭兒留下來的遺產全是破爛貨。用不著眼紅那個人,因為馬廄裡那些食槽早已黴爛,有一半車軲轆早該換輪胎了。大門上的招牌已經散架,招牌上的字沒一個看得出來,所有趕車的腳伕身上的衣服都破爛得不成樣了,卻沒有替換的。城裡有一半人欠門德爾·克里克的錢,可是馬匹的飼料開支很大,馬匹把用粉筆記在牆上的欠款數字像吃食槽裡的燕麥一樣吞進了肚去。這天都有好幾個來歷不明的莊稼漢上門來討欠他們糠秕和大麥的錢,驚得遺產繼承者們目瞪口呆。這天好些女人上門來贖取抵押給老頭兒的金戒指和鍍鎳的茶炊,一個走了一個又來。鬧得克里克家整整一天不太平,然而別尼亞,他命定幾個月後要當上別尼亞國王,然而別尼亞並不認輸,他定做了名叫“門德爾·克里克父子貨運公司”的新招牌,藍底金字,圍繞以青銅色的馬蹄鐵圖案。他買了一長段條紋布給腳伕們做襯褲,買了一大批木料來修理平板車,數量多得聞所未聞。他僱用彼亞季盧布給他幹整整一個禮拜的活兒,並備了收據,以便開給每個訂車人。到第二天傍晚,讀者諸君,你們知道嗎,他已累得比叫他從西瓜港到敖德薩商市來回打十五個圈還要累。而且到了傍晚,讀者諸君,你們知道嗎,他在家裡既找不到一小片面包,也找不到一個乾淨的碟子。這下諸君可領教了戈羅勃奇克太太的刁蠻了。沒有一間屋子打掃過,滿地都是垃圾,珍貴的小牛肉肉凍竟扔給狗吃。而戈羅勃奇克太太卻袖著雙手站在丈夫的暖炕旁,活像一隻停在秋天樹枝上的淋滿汙水的烏鴉。
“你要看住他們,”於是別尼亞關照他的幼弟說,“要用顯微鏡來注意他們的動靜,注意這對像新結婚那麼成天攪在一起的夫妻,廖夫卡,我覺得他們在動壞腦筋,他們要對我們下毒手。”
別尼亞對他的弟弟廖夫卡這麼說,國王別尼亞有一對洞察秋毫的銳目,然而他,廖夫卡這個半大小子卻不信哥哥的話,管自躺下去呼呼大睡。他的老爸也已躺在他的暖炕板上打著呼嚕,而戈羅勃奇克太太則在翻過來覆過去地翻身。她一個勁兒地朝牆啐唾沫,往地下吐痰。她險惡的個性使她難以安眠。臨了,連她也睡著了。窗外繁星散立,像是大兵們在隨地拉屎撒尿,藍色的穹宇間浮游著綠瑩瑩的星星。斜對面佩季卡·奧弗夏尼茨家的留聲機在放猶太歌曲。後來連留聲機也靜息下來了。夜越來越深,空氣,充沛的空氣,破窗而入,向廖夫卡,克里克弟兄中排行最小的一個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