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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縫出了門口,左右瞧了瞧,像要把身子遮掩住似地用雙手環抱住胸口,拔腿連走帶跑地走去。
她從我跟前走過,卻沒有覺察到我,我看到她雙手抱住的胸口,露著刀柄似的東西。
坡上各種人影接踵來回,阿縫的身子很快地就溶進去,我則從她背後偷偷地跟上。
在坡路的中段,阿縫倏地拐進一個小弄裡,仍用那種急促的步子,從妓女戶後面的陰暗小徑往坡上走。
我感到一抹不祥預兆。
我想起來了,今天正是赤間神社命案死者的初七。
阿縫是不是選中了這樣的日子,在赤間神社了斷自己——昨晚抓住我衣裾的那雙白白的手,那個雨後早晨的話語——她把剩下的一串白藤花,比做不死的宿命。她是在那串花裡,看到了自己半生的宿命。它也是阿縫埋葬自己生命的花朵。
跟阿縫在花街一角共同擁有過的一夜夜,走馬燈般地在我腦子裡掠過去。
不曉得怎麼個緣故,我彷佛覺得自己正在拚命地想抓住郎將離我而去的東西,用同樣的急步追過去。
正如我所料。
阿縫走過了赤間神社的鳥居,被闇夜吸進去一般地消失在神社的院子裡。
我壓抑住胸口的猛跳與激烈的氣息,躲在一棵杏樹下,窺探阿縫的動靜。
夜鳳撫過林子下的黝黯,並把鼓聲與民眾的喧譁聲送來,夜空裡時而爆出火花。
每一次火花爆開,都把阿縫的影子印在石板上。
我想不出阿縫為何站住,但是事情就要發生的緊張感牢牢地攫住我。我苦苦地等著。
過了好久好久。
我再也忍不住了,趁著夜暗悄悄地移步走向社殿。
阿縫察覺到有人來了,她的影子突地凝住了。
「阿縫。」
我低聲呼喚。
就在這個時候。
阿縫的影子一晃,一道閃光直往我這邊射過來。
我閃過了身子。
刀尖和阿縫的手猛地戳進夜空。
「死吧,請您死吧!」
壓死的低吼一陣陣地反覆,刀子也發了狂似地一下又一下地砍過來。
闇夜裡,兩人的木屐聲交纏在一塊。
好不容易地,我才抱住了她,狠狠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鏘的一聲,刀子掉落在石板上。
「阿縫,」
我大聲再喊。
這時,下面海邊揚起了歌聲,青色火花在海風裡裂在整個天空上。
這火花照出了阿縫冰凍的蒼臉——是,是,阿縫這時才知道了是我。
「先生……是您啊,」
阿縫猛地掙扎。
她的頭髮蓬亂了,有二、三綹落在頸項上。其中一綹,在蒼白的火光裡映出銀白色。哎哎,阿縫也老了呢,
「阿縫,你以為我是你老公嗎?今晚他會來看你的嗎?」
蒼色火光掠過後再掩來的黑暗裡,我沒法看清阿縫聽了我的話之後表現出的反應,可是下一瞬間,阿縫哇的一聲叫著,把頭撞在我懷裡哭起來。
「傻瓜,你老公不是七天前從故鄉出來,在這裡被殺死的嗎?」
——是,是,當阿縫錯以為我是她的老公,舉起刀子砍過來的時候,我終於明白了一切。
阿縫看到的血,代書先生手上的血,該是代書先生自己流的吧。
在花街裡,每個女郎都是從或遠或近的鄉間,以低廉的代價被賣來的,為了幫助家計,甘受一分錢二分錢的束縛,讓濃濃的化妝來汙穢身子。
在這條街上,最熟悉這些女郎的另一副面孔的。是代書先生。
憑自己的文筆做媒介,從那些文盲女人要他寫去故鄉的言詞裡,他明白她們與故鄉的聯絡,也知道她們何以被賣,是家裡的誰使得她們不得不過這種流離失所、出賣色相的生活——好比酗酒的父親、嗜賭的兄長、長年臥病的丈夫。
因為肺疾,代書先生知道自己不久於人世,他想到在死前救救她們中的若干個。
把她們的家人一個個叫來這個鎮市,一般人是不可能的。可是代書先生卻輕易可以辦到。
女人們都認不了幾個字,他要歪曲她們想寫的意思,把家人叫來,必是不難的事。女人們做夢也想不到文章成了代書先生的殺意,把信寫回故鄉。
那三個人被代書先生的筆墨招引著,跑到這個鎮市,然後在指定的時日地點,遭代書先生殺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