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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去年的年底,發生了這麼一檔子事,他才開始有所警覺,有點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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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節:黑雀群(55)
那天,他突然接到宋振和的一個電話,通知他去省城參加一個座談會。他已經很長時間沒親自去上邊開會了。但那天,宋振和在電話裡一再強調,座談會是應省政府的一個主要領導的要求召開的,參加座談的人員名單也是這個領導親自圈定的。沒有天大的理由,不許請假。因故缺席者,必須得到這位主要領導的批准方可。他很勉強地去了,很自覺地在最後一排找了個角落,悄悄坐下。與會的大多數人,他已經不認識了。別的與會者似乎得到一些內部訊息,顯得特別激動,都忙著相互問好,寒暄,敘舊,低聲議論什麼。中央駐省新聞單位和省報的記者則忙著在他們中間做穿梭採訪。他卻完全被“冷落”在一旁。偶爾有位年輕記者從他身前走過,停下,問清他的身份,也只說聲:“岡古拉?挺遠的,是吧?”就趕緊去採訪別的與會者了。他知道不是別人故意要冷落他,但他還是難受、委屈。在岡古拉,他是被眾人抬舉到頭頂上過日子的。而在這兒,完全沒人理睬。這兩者之間的落差實在是太大太大了。這也是他不願意走出岡古拉到外頭來的重要原因之一。那天開會前五分鐘,會場上突然燈光加倍明亮,會議組織者極莊重而又興奮地宣佈,今天到會的不僅有省委省政府的主要領導,還有國務院的一位副總理。會場上立即響起一片掌聲和喧騰聲,一些本來被安排在後座就坐的與會者,立即躁動起來,都想往前挪動一下自己的位置。但他沒動,只是跟著大夥一起起立,有節制地拍著巴掌。他原以為,這一切都會在這樣一種很平靜的內心狀態中度過。但沒料想,當那位經常在報紙上露臉的副總理,在省裡兩位主要領導的陪同下,步入會場時,突然間他控制不住地煩躁和激動起來。是的,他有十多年沒見到北京高層領導人了。差不多也有十年光景,沒見到過省委和省政府的主要領導了。但這能成為他煩躁和激動的理由嗎?不能……當然不能……他告訴自己,平靜,千萬要平靜下來。這有什麼呀。不就是見個面,說幾句官話套話,然後合個影,握握手,鼓鼓掌,走人。這日子該咋過,還咋過。這些年,地處高寒區域的岡古拉,自然條件惡劣,生產上一直拿不出驕人的數字,他作為岡古拉的主要領導,不管到哪兒開會,受到的批評總要比受到的表揚多。他也多次和有些領導頂過嘴,說他們的批評不公道,不實事求是。後來,他們顧及到他的資歷,也不批評他了,但也不理會他了。他在會場,就跟沒在會場一樣。不管說什麼,這些領導連提都不提一下岡古拉,更不提他高福海。彷彿在他們轄區內,從來就沒有這樣一塊亙古荒原,也沒有這樣一批人,這樣一個叫高福海的幹部奮鬥在那個荒原上。這讓他更難受,更委屈。那天,突然面對一個從最高層來的人,一個可以參與決策決定中國億萬生靈命運的人,一“把”實實在在的“尚方寶劍”,他的心跳加速,然後便跳得非常兇猛起來,血也直往腦袋上衝,瞬間唇乾舌燥,整個胸膛彷彿要爆開似的……這時,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出現了:他突然想喊一句……一句很反動很過時的話……一句會震動整個會場、整個省,以至震動整個中國的話……比如“打倒×××”,或“×××萬歲”,或別的什麼帶有強烈刺激性的話……這些狗屁話翻來覆去地在他嘴邊滾動,佔滿了他整個腦海。他渾身像著了火似的,呆呆地僵站著,不敢讓自己的身體和身體的任何一個部位動一下。他怕一動,那些話會自動地從他嘴裡爆出。他告誡自己,這樣的狗屁話,你不能說。說了,你這一生就徹底完蛋了。但,這些話還是在腦子裡一遍一遍地轟鳴。他太想刺激一下眼前的這些人了。後來,多虧一個長得很苗條,臉蛋卻並不怎麼漂亮的女服務員,過來給他倒水。“水……水……對,喝口水……”他喃喃地重複了一句,趕緊掙扎出來,跑出會場,跑進衛生間一個馬桶隔間裡,用力拉了一下抽水手把,那轟隆一聲的巨響,和繼後淅瀝不斷的流水聲,讓他終於清醒。他這時才發覺自己整個的內衣都已經被冷汗浸透……整個人都酥軟虛弱得站立不穩……他這時才驚悸地意識到,自己剛才經歷了一場怎樣的精神危機和政治危機,真正是從“鬼門關”裡蹚了一回出來……那天他在那個不僅乾淨明亮而且佈滿了衛生香味的馬桶隔間裡呆了好久好久……好久好久……直至今天,他仍然不明白,當時自己怎麼會產生那樣一種完全不可理喻,又是那麼危險的衝動……都五十歲的人了,什麼風浪都經歷過了,怎麼還會那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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