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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談話的時候突然停止了呼吸的。我們把他皮箱子裡一套新呢子制服給他穿起來,用他的被子和毯子裹好,拉到墳地埋葬了。
董建義說的不願埋在大西北,叫女人把屍體運回去的話,我隱瞞了。我只是告訴她,老董死後,他的遺物被農場管教科拿走了。你要是這次想拿回去,你就到場部去找管教科,要是不拿,他們以後可能把貴重的東西從郵局寄給你,其他的就當破爛扔了。
她又哭了很長時間,然後才止住哭,拿過花格子書包開啟,掏出好幾個紙袋子,開啟攤在鋪上。然後她說,小李大哥,這兩件襯衣是我在上海買的,給老董買的。老董走了,也就沒人穿了。你就留著做個紀念。說著話,她又抽抽噎噎地哭了,哭著又說,這裡還有一件毛衣,是我自己織的,一針一針織出來的,我就拿回去了。然後她指著那些食品——餅乾呀、肉鬆呀、蛋糕呀——提高了嗓門:這些吃的東西,你們大家就吃了吧。
要是往常,哪個右派的親人來探望,身邊總是圍著一幫人,期望能得到一塊餅乾,或者一勺炒麵和一支香菸,但是這天的情況竟然這樣令人難以置信:人們都坐在自己的鋪上不動,顯出很文明的樣子。有人還以高貴文雅的口氣說,不吃,我不愛吃甜食。經她再三催促,有人才說了一句:你回上海的路上不吃嗎?那女人說,我能吃多少,有幾塊餅乾就行。我在火車上還可以買盒飯,你們可是沒地方去買。
你說得對,那我可就不客氣了。那個說話的人站起來,彎著腰走過來,拿了兩塊餅乾放進嘴裡。不知什麼原因,他嚼了幾下就咳嗽起來。有人笑了一下,說,小心,小心嗆死。他咳得眼淚都流出來了,但還是把食物嚥下去。他抹著眼淚說,嗆死我我也要吃,叫我女人去找顧大姐打官司吧。人們都笑,那女人也咧了一下嘴。笑聲中,人們走過來拿吃的,走不動的人跪著挪過來,把他們髒汙的手伸向那些食品袋。我急得大聲喊,喂,你們客氣點,給顧大姐留下一包餅乾路上吃。但我的鋪上只剩下一些細碎的麵包屑。那女人對我說,叫他們吃吧,我在火車上買盒飯吃就行。
我覺得這幫人在老董的女人面前搶吃搶喝,有辱斯文,太不雅觀了,抱歉地對他說,顧大姐,你不要見怪,我們這些人真是餓極了,臉都不要了。她嘆息著說,不怪大家……
人們吃完食品,坐回到自己的鋪上去了,有的人手裡還捧著*葡萄糖的粉末一口一口地舔著。這時那女人又說,諸位大哥和兄弟,你們是老董的朋友,老董活著的時候,你們對他的幫助,我非常感激,只是有一件事還要請你們幫我做一下……她說到這裡停住,眼睛看著大家。大家也都靜下來看她,等她往下說,我這次來看老董根本就沒想到他會不在了,連個面也沒見到。所以我想呀,請你們帶我到墳上去看看,幫我把他的墳挖開,叫我看他一眼,然後我要把他運回老家去。請你們幫我這個忙。立即就有人說,行呀,這有什麼難,埋得又不深,不費事就能挖出來。但我卻嚇了一跳,忙說,顧大姐,那可不行,老董的墳可是不能動。
他驚訝地說,為什麼?
我說,你想想呀,才埋進土裡七八天,肉體開始*了,但又很完整,那個樣子你挖出來怎麼運回去,火車上叫你運嗎?
她愣住了。
我又說,不行,你可別打這個主意,遷墳可不是運個死狗死豬那麼簡單的事。
她說,那可怎麼辦?
我說,你要是真想遷墳,就過幾年再來,到那時就可以把他的骸骨帶走了。
她不說話了,在思考,良久才說,沒辦法嗎,真沒別的辦法嗎?那就只能按你說的辦了,我就過兩年再來,趕在三週年遷墳。
我說三週年也不行,肉體在底下*的過程很慢,三週年的時間恐怕太短。接著我又以隨便但卻認真的口氣說她:你著什麼急呀,反正這一次帶不走,你就多過幾年再來唄。人都說入土為安,他已經入土了,很安穩了,那就不要急著遷墳了。
她說,好的,好的,我聽你的話,過上幾年再來。今天就請你帶我去他的墳上看看就可以了,然後我就回去。
我的心裡咯噔響了一下。這是我最怕的一件事。我一邊思索一邊說,顧大姐,老董的墳……你就不要去了吧。
她的眼睛立時顯出驚訝的神情,說,為什麼?
我躲開她的眼睛支吾著說,不為什麼,就是……一個土堆,有什麼看的?
她的臉色有點變,說話的口氣也有點變:小李大哥,我跑幾千里路來大西北就是看他的……
我有點狼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