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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方從混世魔王的那頭走了過來。她聽得出端方的腳步聲。那是與眾不同的。三丫突然就是一陣怕,緊張得透不過氣來。她立住腳,大聲說:“是端方吧,吃過啦?”端方很客氣地說:“是三丫啊,吃過了,你呢?”三丫說:“吃過了。”端方並沒有停下來,走過去了。三丫站在原來的地方,悄悄拽了拽花褂子的下襬。突然明白過來,天已經黑透了,哪裡還有什麼花褂子,無非就是一塊黑布。端方什麼也沒有看得見。三丫回到家,脫下花褂子,疊好了,放在枕頭的下面,放下蚊帳,躺下了。身子在出汗。一身的汗。熱歸熱,其實也是涼了。一般說來,端方不到水泥橋上去。原因很簡單,他的兩個弟弟端正和網子都在橋上。端方不想和他們摻和。年齡的差距是一個方面,卻還不是最主要的。這裡頭有這樣一個區別:端方和端正是同父同母的兄弟,網子呢,同母異父,不一樣了。從骨子裡說,端方當然要對端正親一點,而王存糧和沈翠珍則對網子更好一些。這也是該派的。從名字上也可以看得出,網子,不論有怎樣的禍水,網一收,就提上來了。從外面看,這個家是一個家,暗地裡其實還是兩個家。平安無事的時候,一切都山清水秀,一旦生了事,枝枝杈杈的就出來了。端正和網子畢竟小,哪裡能明白這一層?自己玩還玩不過來呢。兩個人動不動就要吵,就要打,就要鬧,有時候一頓飯就能鬧上好幾回。其實都是無心的,但是,大人一插話,那就是有心的了,有了複雜的歧異。一句話不留意就生出了是非。所以,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端方反而會護著網子,沒頭沒腦地呵斥自己的親弟弟。而紅粉則要反過來,喬模喬樣地護一護端正。誰都知道這是假的,但是,人就是這樣,不能太實誠,太實誠就傻了。有一次端正在飯桌上對網子動了手,一把把網子的飯碗打在了地上。沒等繼父說話,端方罵了一聲“狗日的東西”,一把掌把端正推開了,不讓他吃,餓他。後來還是紅粉出面打了圓場,給端正送去了一碗紅薯飯。母親不高興了,第二天的上午她專門找了一個空隙,關照端方說:“自己的親弟弟,打幾下不要緊。不能罵狗日的。”端方知道了,“狗日的”是母親的忌諱,等於罵了自己的親爹。不能夠。端方悶了半天,說:“知道了。”這又給了端方一個小小的教訓,他們小弟兄兩個人的事,少過問總是好的。越問事情越多。
可是,有些事情你躲不過去,該來的它還是要來。傍晚的前後,端方正躺在家裡看連環畫,網子從外頭回來了。一回來就嚇了端方一大跳。網子全身都是水,神態極度地慌張,異常了。網子站在端方的身邊,一句話不說,下巴那一塊不停地抖,牙齒都數起了快板。端方看了半天,說:“怎麼了?”網子說:“死人了。”端方說:“誰死了?端正呢?”網子說:“不是端正,是大棒子。”端方鬆了一口氣。大棒子端方認識,是佩全的侄子,大前天的下午還和網子在天井裡玩弄老鼠夾,不小心夾了手,哭著回去了,很敦實的一個小子。端方說:“怎麼死的?”網子說:“淹死的。”端方說:“屍首呢?”網子說:“不知道,沒上來。”端方說:“是你喊他下河的還是他喊你下河的?”網子不說話了。端方說:“說!”網子還是不說。端方挺出手指頭,厲聲說:“說。”網子說:“是我喊他的。”端方不說話了。端方坐下來,突然伸出手,捏住了網子的耳朵,往上拉。端方說:“從現在開始,除了我,對誰都不許說話。——誰都不許說!聽見沒有?”網子歪著腦袋,吊著,不能點頭,說:“聽見了。”端方放下網子的耳朵,網子的耳朵上立即就是兩隻紫色的指印。端方對著網子的耳朵關照了幾句,最後說:“家裡頭待著,出去一步我打斷你的腿。聽見沒?”網子說:“聽見了。”
《平原》第三章(3)
大棒子的屍體是被漁網撈上來的,河邊上站滿了王家莊的人,連樹枝上都是,院牆上都是。王家莊的人差不多全部出動了。大棒子一撈上來他的母親就倒下去了,怎麼喊都喊不醒。佩全抱著大棒子,大棒子軟軟的,胳膊和腿都掛下來了。榆木疙瘩是大棒子的爹,他從佩全的手上接過自己的骨肉,抖動他的兒子,喊他的兒子,聲音和模樣都不像人。這時候已經是夕陽西下的時候了,殘陽如血。黑壓壓的人群一起閉起了嘴巴。佩全想起來了,突然想起來了,他問孩子們,大棒子和誰一起玩的?答案立即就出來了,是網子他們幾個。佩全走到榆木疙瘩的旁邊,對叔父耳語了一些什麼。隨即從叔父的懷裡接過屍體,出發了。河邊上的人群挪動起來,他們跟在榆木疙瘩與佩全的身後,浩浩蕩蕩擁向了端方家的家門口。
紅粉剛剛放工,也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