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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送貨時再取回空木匣。我們也不用當場付款,要了什麼東西都由店家記在一個小賬本上,每兩星期結一次賬。我們上圖書館或傍晚出門“探險”,路過商店,就訂購日用需要的食品。店家結了賬送來賬本,我們立即付賬,從不拖欠。店主把我們當老主顧看待。我們如訂了陳貨,他就說:“這是陳貨了,過一兩天進了新貨再給你們送。”有了什麼新鮮東西,他也會通知我們。鍾書《槐聚詩存》一九五九年為我寫的詩裡說什麼“料量柴米學當家”,無非做了預算,到店裡訂貨而已。
我已記不起我們是怎麼由老金家搬入新居的。只記得新居有一排很講究的衣櫥,我懷疑這間屋子原先是一間大臥室的後房。新居的抽屜也多。我們搬家大概是在午後,晚上兩人學會了使用電灶和電壺。一大壺水一會兒就燒開。我們借用達蕾租給我們的日用傢俱,包括廚房用的鍋和刀、叉、杯、盤等,對付著吃了晚飯。搬一個小小的家,我們也忙了一整天,收拾衣物,整理書籍,直到夜深。鍾書勞累得放倒頭就睡著了,我勞累得睡都睡不著。
我們住入新居的第一個早晨,“拙手笨腳”的鐘書大顯身手。我入睡晚,早上還不肯醒。他一人做好早餐,用一隻床上用餐的小桌(像一隻稍大的飯盤,帶短腳)把早餐直端到我的床前。我便是在酣睡中也要跳起來享用了。他煮了“五分鐘蛋”,烤了麵包,熱了牛奶,做了又濃又香的紅茶;這是他從同學處學來的本領,居然做得很好(老金家哪有這等好茶!而且為我們兩人只供一小杯牛奶);還有黃油、果醬、蜂蜜。我從沒吃過這麼香的早飯!
我們一同生活的日子———除了在大家庭裡,除了家有女傭照管一日三餐的時期,除了鍾書有病的時候,這一頓早飯總是鍾書做給我吃。每晨一大茶甌的牛奶紅茶也成了他畢生戒不掉的嗜好。後來國內買不到印度“立普登”茶葉了,我們用三種上好的紅茶葉摻合在一起做替代:滇紅取其香,湖紅取其苦,祁紅取其色。至今,我家裡還留著些沒用完的三合紅茶葉,我看到還能喚起當年最快樂的日子。
我聯想起三十多年後,一九七二年的早春,我們從幹校回北京不久,北京開始用煤氣罐代替蜂窩煤。我晚上把煤爐熄了。早起,鍾書照常端上早飯,還赺了他愛吃的豬油年糕,滿面得色。我稱讚他能赺年糕,他也不說什麼,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兒。我吃著吃著,忽然詫異說:“誰給你點的火呀?”(因為平時我晚上把煤爐封上,他早上開啟火門,爐子就旺了。)鍾書等著我問呢,他得意說:“我會劃火柴了!”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劃火柴,為的是做早飯。
我們搬入達蕾出租的房子,自己有廚房了,鍾書就想吃紅燒肉。俞大縝、大姻姊妹以及其他男同學對烹調都不內行,卻好像比我們懂得一些。他們教我們把肉煮一開,然後把水倒掉,再加生薑、醬油等作料。生薑、醬油都是中國特產,在牛津是奇貨,而且醬油不鮮,又鹹又苦。我們的廚房用具確是“很不夠的”,買了肉,只好用大剪子剪成一方一方,然後照他們教的辦法燒。兩人站在電灶旁,使勁兒煮———也就是開足電力,湯煮幹了就加水。我記不起那鍋頑固的犟肉是怎麼消繳的了。事後我忽然想起我媽媽做橙皮果醬是用“文火”熬的。對呀,憑我們粗淺的科學知識,也能知道“文火”的名字雖文,力量卻比強火大。下一次我們買了一瓶雪利酒,當黃酒用,用文火燉肉,湯也不再倒掉,只撇去沫子。紅燒肉居然做得不錯,鍾書吃得好快活唷。
我們搬家是冒險,自理伙食也是冒險,吃上紅燒肉就是冒險成功。從此一法通,萬法通,雞肉、豬肉、羊肉,用“文火”燉,不用紅燒,白煮的一樣好吃。我把嫩羊肉剪成一股一股細絲,兩人站在電灶旁邊涮著吃,然後把蔬菜放在湯裡煮來吃。我又想起我曾看見過廚房裡怎樣炒菜,也學著炒。蔬菜炒的比煮的好吃。
一次店裡送來扁豆,我們不識貨,一面剝,一面嫌殼太厚、豆太小。我忽然省悟,這是專吃殼兒的,是扁豆,我們燜了吃,很成功。店裡還有帶骨的鹹肉,可以和鮮肉同煮,鹹肉有火腿味。熟食有洋火腿,不如我國的火腿鮮。豬頭肉,我向來認為“不上檯盤”的;店裡的豬頭肉是製成的熟食,骨頭已去淨,壓成一寸厚的一個圓餅子,嘴、鼻、耳部都好吃,後頸部嫌肥些。還有活蝦。我很內行地說:“得剪掉鬚鬚和腳。”我剛剪得一刀,活蝦在我手裡抽搐,我急得扔下剪子,扔下蝦,逃出廚房,又走回來。鍾書問我怎麼了。我說:“蝦,我一剪,痛得抽抽了,以後咱們不吃了吧!”鍾書跟我進道理,說蝦不會像我這樣痛,他還是要吃的,以後可由他來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