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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的姥爺是一九五八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去世的,當時寅的爸爸已經在去團泊窪農場的路上,失去人身自由,當然不能在老人家身邊,但是寅的媽媽記得,臨終前,比起他先前那些萬貫家財,老人家最惦記的就是自己的這位有些文化水的顛沛流離的山東姑爺。在就是他的那個好似不大爭氣的大兒子——他到底是跟著國民黨的青年軍去了臺灣,還是死在了紛繁的戰亂中?這兩個人的景況無論如何也不能讓老人家死而瞑目。
寅的爸爸對老人家是孝順的。授銜以後,寅的爸爸特意把老人家接到石家莊,與寅的爺爺奶奶見面,三位老人在一起共敘家常,談得非常投機。寅的爺爺是一個三國通,也是一個有些文化的人,村人尊稱其為魯先生。況且他曾經為鎮上方家棉花行當過帳房先生。後來方家棉花行發展成魯西北最大的棉花布匹行,臨清所有商行的二分之一屬於冊家的產業。再後來進軍天津,到解放前夕,方家已是天津有名的大資本家了。而爺爺自己辦了一個小軋棉廠,解放前夕倒閉了,什麼也沒落下,竟因此落了個富農的成分,一輩子竟窩窩囊囊。但是老人家心裡頭極其寅堂,看世道、看人生那是再清楚沒有了。因這,兩位老人家有共同的語言。他們都佩服共產黨,說共產黨胸懷寬廣,廣納人才,國家有望——這是1958年以前的話了。可是到了後來,兩個老人就越來越看不懂這個社會了——寅的老爺1959年就抑鬱地死去了;寅的爺爺勉強地挺過了大饑荒的年頭,可是後來的日子……
寅的媽媽的意識就這麼遊走在歷史和現實之間。她多想帶著寅去看望老魯,既然老魯說一切一切如此好,那為什麼極不願意讓她和孩子去看望他呢,顯然,老魯是在撒謊——那種相當於勞改場的地方怎麼會很好呢?如果很好,那為什麼好人不去那裡?現在全國人民連肚皮都填不飽,竟然能讓那些反黨反社會主義的人吃大米和鮮魚?於是媽媽越來越不相信爸爸的話,但是她又不好傷老魯的自尊,這就更使媽媽悲從中來,她無論如何也控制不住洶湧而出的淚水……
由於臺灣的國民黨當局要###,再加上蘇聯老大哥翻臉,政治氣候驟然緊張起來,夏天探望老魯的想法又泡了湯。
返(17)
日子如流水。轉眼到了一九六O年的冬天。雨雪稀少。媽媽屈指數著天數。在寅的外祖父三週年的忌日的前三天,媽媽買了去北京的火車票。這時的寅已經是一個六週歲的小男孩兒。他的身子骨單薄,但是從來不怎麼生病。他的眼白很白,眼球很黑,頭髮黑而濃密,逐漸顯出令人喜愛的模樣來。
他的身高96公分,恰好不用打半票。他牽著媽媽的手登上了開往北京的列車。
“走啊,我們去姥姥家。”媽媽說。
“姥姥家都有誰?”寅禁不住問媽媽說。
“有你小舅舅。”
“那還有誰?”
“有你小姨、表姨、表舅……”媽媽說:“去了你就知道了。”
火車就象寅想象的那樣,先聽到火車頭吼了兩聲,接著就咯噔一下開動了,接著是車箱裡的音樂聲伴隨著車輪輕輕撞擊鋼軌的聲音,非常有節奏地執行,眼看著城市高大的的建築和光禿禿的樹木往後面閃去,寅就感覺非常愜意。
媽媽的表情看上去非常複雜。她時而凝視著遠方,時而提醒寅觀察窗外的景物。譬如一條大河,或一座山包等等。她見寅的觀察興致很高,臉上現出一絲欣慰。
車開出半個多小時,列車乘務員就提著大茶壺來給送水。列車是北京開往漢口的直達車。車上的設施堪稱國內一流。那些青瓷蓋杯都是特製的,上面鎏有鐵路的標誌圖案和“人民鐵路”的字樣,既精緻又實用,每每令顧客愛不釋手。
列車乘務員是一個20多歲的姑娘,她身穿蘭色制服,頭戴乘務員的帽子,更顯得端莊秀麗,對顧客噓寒問暖,對老幼顧客照顧的尤其周到。
她來到寅的跟前,熱情地給寅和媽媽倒上兩杯開水,然後問寅說:“這位小朋友,今年多大了?上學了嗎?”
“七歲了,還沒上學。”兩回答說。
“去北京什麼地方?”
“去姥姥家。”
“好,真乖。”乘務員誇獎道。
“快叫阿姨。”媽媽說。
“阿姨——”
列車的咣噹聲和噶噠聲交替進行著。對面的一對年輕人就旁若無人地擁摟在一起親嘴,弄得寅就目不轉睛地看。但是兩個人卻時不時地發出吧嗒吧嗒的聲音,讓寅的媽媽產生了很大的厭惡。鄰座的一箇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