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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園五十年退隱生活以及在文壇的地位,可以說達到了一個文人一生中所能達到的頂峰。說真的,我想象不出在他的同時代作家或前輩文人中,還有誰能像他那樣擁有如此顯赫的權勢和豪華奢侈的生活。他早晨起來要喝惠泉水衝的武夷茶,餐桌上照例擺著愛吃的新鮮牛奶和鰻面蝦餅,眼戴廣東巡撫蒐羅來的紅毛國新款眼鏡,身穿陝甘總督奇麗川送的那件猞猁皮袍,且不忘時常在上面灑一點西洋貢品古刺水(香水),懷中揣著大金錶,手裡玩著古玉履,到處載美同遊,兩天染一次鬍鬚。喝酒要用名瓷、白玉、犀牛、玻璃等幾套杯盞。家中不僅有當世最大的大理石桌面,更有價值連城的三十餘面西洋鏡子。其中由浙江巡撫張松國所送的最大的一面據說縱橫有七尺之長。我想象他每天站在鏡子前攬須微笑、恬然自得的那種神情。但他在這鏡子裡看到了什麼呢?他看到的想必一定是自己傳奇故事般的一生,以一個成功人士特有的躊躇滿志中又不無迷惘的那種目光,自負?倨傲?驕矝?或許還要加上幾分虛妄?就像小倉山房雨後青翠欲滴的山色倒映在鏡面上──明淨中的晦澀。
下面我們終於要談到他的飲食問題了,不僅因為這是文章題中的原有之旨,同時這一話題在袁的一生中所佔的比例,遠遠要超出一般人所可能有的想象,這一點從隨園當初建造時結構上的別具一格就能很容易地看出。迄今為止我們雖然用相當篇幅討論了它的價值、歷史、政治寓意、主人的生平以及建築上鮮明的美學特徵,但純粹從個人興趣上來說,這裡樹木花草的名貴和亭臺樓閣的恢宏固然有它足可誇耀的特色,但真正令我感到有意思併為之悠然神往的,卻是設在此園東角那由一百餘畝稻田菜園和養殖場所組成的龐大的農產品供應基地,以及長年供養在園中,各司其職的三十多名農夫和勤雜工。其中既包括像工程部主管龍武臺,餐廳廚師長王小余,財務總管兼投資顧問汪芝圃,方甫參,女廚師兼園藝研究所主任阿招等中層幹部,也有大量各司其職,默默無聞,為整座莊園的正常運轉所配備的專職技術人員。我回憶自己當初讀到這些珍貴的原始紀錄時的感覺,也許,只有財大氣粗和啼笑皆非這兩個成語,還能稍微表達出一點我的真實感覺。“園之東西,各有田地山池”,“樹上有果,地上有蔬,池中有魚,雞鳧之豢養,尤為得法。美釀之儲藏,可稱名貴。形形式式,比購諸市上而更佳。有不速之客,酒席可咄嗟立辦。”我們知道,中國的隱士文化一向講究的就是對世俗的遺棄,渴了喝山泉,餓了吃松果,這也就是不食人間煙火這句老話的由來。無法想象嚴子陵的釣鉤上按上香噴噴的魚餌,一天釣它幾十斤清蒸或紅燒。同樣,也無法想象林和靖饞時會把他的白鶴殺了下酒。但我們的隨園先生不但會,而且還能拿出比金陵城裡最大酒樓的掌勺師傅都過硬的廚藝,這就是他的出現對於中國文學史的意義和價值。當然,在羅浮宋梅、大理茶花間種上包心菜和南京大羅卜,在珍禽異鳥的嚶嚶鳴聲中雜以豬羊的哞哞亂叫,想來實在也是令人不禁莞爾的事情,
也有人對此持懷疑態度,而且還不止一人。一個公眾概念中的隱士,一般說來總是和明月松風、鶴衣荷冠這些形象聯絡在一起。如果他揚言能聽懂蟋蟀的秘密話語、或者說已經掌握了*的多種烹調方法,那估計還有人會相信。而這個人現在居然宣稱他家裡的荷包鹿尾和烤羊排的味道是全國最好的,這是怎樣狂妄且讓人無法忍受的事情。但不幸的是,這碰巧又偏偏真的是事實。一位與隨園恩怨甚深的人物──福建總督伍拉納之子──《批本隨園詩話》的作者,曾詳細記錄了他個人先後幾次上隨園作客時的所見所聞。一次是某年秋天,他在那裡吃到了現摘下來、用北宋汴京李和的正宗手法炒的桂花栗子,滋味確實勝過夫子廟裡那些老字號多多。還有一次陪自己身份顯赫的母親上山去看望袁新娶的一位小妾,這自然是令主人感覺很有面子的事情,作為表達感激和答謝之情的是一桌豐盛整潔、色香俱臻上佳的家宴,手藝出眾那是不消說了,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前後也只張羅了一兩個鐘點。可見《隨園軼事》裡所說“有不速之客,酒席可咄嗟立辦”這些話,倒也不是胡亂吹的。還有一個叫陶西圃的杭州老鄉在那裡不僅吃到新鮮的爆羊肚,還有正宗奎元館製法的蝦仁爆鱔,也都是現殺現炒,當場置辦。誠然,這種物資供應上的豐富與完善盡有其可圈可點之處,但與我們印象中飲風餐露的隱士顯然大異其趣,另外,從文化的意義上來探討,它的內涵恐怕也已遠遠超出傳統園林的範疇,顯得更像是一座地主階級的莊園或鐘鳴鼎食人家的豪華城堡。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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