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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面對左右二十枚名片默然良久。
我無意就此小題大做節外生枝,更無意挖苦國內同行的做法,何況並非假冒偽劣,再說也是工作需要。但不能不說小小名片中的確含有大約不算小的某種資訊。據我所知,名片上的日本教授中有幾位實際上是有行政頭銜的,而且作為名校教授,其社會兼職也可想而知。可是他們不屑於把這些一一羅列在名片上。為什麼呢?無非因為他們最看重“教授”二字。社會似乎也是這樣。在日本看電視讀報紙,國內外每有重要事件發生一般都請有關教授評論一番,其“出鏡率”甚至高於各部大臣,但介紹時一般只稱某某大學教授,並不提其行政頭銜。校內亦是如此。“學部長”( 院長 )和“學科主任”為教授之間互選,不少人極力推辭而不得,甚至有人為逃避“當官”而辭職換一所學校。實際上“官”也只起協調作用,稍微大一點的事便提交“教授會”集體商議表決。也就是說,人家日本一般只在意教授這一專業技術職稱。
當然不是說中國就不甚在意教授這一稱謂。坊間眾生忽聞某某是教授,即使不馬上作揖打拱也還是要用黑眼珠多瞧上一眼的。就連政府高官據說也以自己是某某大學客座教授而興奮得多喝半杯。校內就更不用說了,每年一次的評職稱,甚至對做人的尊嚴都是不小的考驗。得之者如釋重負慶幸不枉吃寒窗之苦;未得者縱然德行再高也難免憮然良久。然而評上之後,“教授”在一些人的名片上卻又謙恭得甘當陪襯,而讓“官職”閃亮登場。不言而喻,大學是學府不是政府,是考場不是官場,是搞學術不是搞權術,也就是說最敢於藐視和拒斥官本位意識和世俗價值觀的淨土——如今莫非淨土也不怎麼淨了不成?著實令人費解。
不管怎樣,我還是比較欣賞日本教授或日本教授式的名片:簡潔、乾淨,可以從中讀出教授以至讀書人特有的清高和傲骨。
教授的銀兩
說起教授,在坊間善良的父老鄉親眼中,想必是學富五車才高八斗之士,故而所賺銀兩亦當論斤計磅盤盈盆滿。筆者既忝居教授之列,難免有時被人問起工資幾何。誠實乃美德之一,遂據實以告。首先道出基本工資:一千剛剛冒頭。對方搖頭不信,甚至惱我戲他;繼而念出工資條的實發數:三千掛零,對方仍面帶困惑——“可是真的?”於是我只好亮出底牌:尚有浮動性業績津貼若干,總共約有五千之數。對方這才信以為真,但還是說不多不多。
慾壑難填,我也覺得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不過偶爾也覺得不少,畢竟鄉下的弟弟在地壟溝滾爬一年才掙這麼多,還得靠老天關愛。而我一星期才屈指可數幾節課,並且無非道聽途說搖唇鼓舌,絕無頂風冒雨之憂汗滴禾下土之苦。晚間爬格格,抓耳撓腮的難堪固然不少,但顧盼自雄的快樂亦非沒有,何況所得銀兩並未交給學校財務處而進了自家荷包,別太不知足。
但不管怎麼說,作為大學教員陣營的最高職銜,所得工資——準確說來應為收入——恐不為多。不過若以為天底下大凡冠於教授之稱者都掙我這麼多或這麼少,那就未免落伍了。A省與B省不同,A校與B校有別,甚至同校同院同系的ABCD教授之間,也森森然分出三六九等。諸多模式,諸多規則,諸多依據,諸多計算公式,五花八門,神出鬼沒,比英語不規則動詞還不知繁瑣多少倍,且動不動就變本加厲花樣翻新。有時就連我這個圈內人也一頭霧水。空口無憑,容我試舉一例。
春夏之交,南下廣州開會。有一場學術報告會在我曾任教一二十年的大學舉行。會後在校園漫步湖畔之間,迎面碰上當年極要好的老朋友。久別重逢,分外歡喜。對方當即邀我去參觀他的第二套居室,我自然樂於從命。其新居位於校園旁邊的某某花園,步入儼然賓館大廳的軒敞明亮的公用門廳,乘電梯忽悠悠悄然而上。聽得一聲“到了”,換鞋入室,但見寬大的沙發差不多就有我青島居室的整個廳大,書房裡古色古香的大寫字檯迎窗而立,齊人高的轉椅剛碰一下就乖覺地轉過身來,節節攀高的玻璃書櫥光閃閃三面擁立,甚是威武雄壯,氣勢非凡。午間吃請,我問他第二套居室莫不是按揭,對曰Yes,“每月幾多?”“五千。”“可有壓力?”“No。”“No?”“月入一萬六也。”“此非戲言?”“何戲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