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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日本後我就較為留意這邊的情形。首先留意的是其鄉下人的社會地位。古時日本的鄉下人不如中國。日本引進了中國的種種制度,惟獨科舉和宦官制度拒之門外。因此歷史上日本一無閹黨之亂的政治煩惱二無范進中舉的鄉里歡欣。朝廷幕府官職基本世襲,無“學而優則仕”一說,范進們再苦讀也中不了什麼,生在鄉下就只能在鄉下滾爬,不被武士試刀時一刀砍了腦袋就算不錯了。可如今不同。如今鄉下農民人數在總人口中雖已降至5%,但其政治能量足以干涉“朝政”——透過“農林族”國會議員左右國家政策。日本大米關稅率高達490%,甚至發誓“一粒米也不進口”。為什麼呢?因為“一粒米一張票”,農民手裡攥著國會大選時的5%選票。這5%可小瞧不得,頗有影響的日本共產黨的鐵桿支持者才2%左右,再大些的政黨有5%支援率也該彈冠相慶了。而鄉下這5%是執政的自民黨旱澇保收的“票田”,一投就是五六百萬張,足可左右部分國會議員的沉浮進而影響自民黨的執政地位。因此自民黨對鄉下人一直笑臉相迎小心侍候,根本不敢吹鬍子瞪眼,同時賞以名目繁多的財政補貼( 不是名目繁多的稅收和“亂攤派” )。鄉下人的社會地位焉能不高?
其次留意的自然是生活景況。具體收入我不曉得,但看他們住的房子,我猜想肯定比城裡人活得四肢舒展。我去過幾位日本教授家,也去過國家公務員家做客,均屬“中流”以上家庭。但住房面積都不寬敞。臥室多大我沒窺看,而客廳一般都擺不下像樣的沙發,書房更是小得轉不開身。以致我暗暗幸災樂禍:還是咱們社會主義制度好嘛,學問如何另當別論,至少我的書房可以揹著手作沉思狀來回踱步,房錢又沒花幾個。然而跟日本的鄉下人就絕對比不得。中國鄉間,村長村支書的房子一般是全村最好的,以這個標準衡量,日本普通農民的房子至少不在鄉長甚至縣長大人之下。絕大多數是二層樓,顏色或青灰或粉白或嫩黃,樣式或傳統或西洋或和洋結合,足可同青島東部海濱的別墅或廣州二沙頭“高尚住宅區”裡的獨門小樓相媲美抑或過之。大門旁停的小汽車少則一輛多則三四輛,院裡花草擁徑,彩蝶翩翩,貓懶洋洋眯著眼睛曬太陽;院外一畦青蔥,半畝瓜豆,幾株柿樹,數架葡萄,好一派和平氣象。每次路過我都羨慕不已,兩眼直勾勾看著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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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的鄉下人(2)
觸景生情,難免想起東北鄉下的姑母姑父。姑父原是騎兵連長,隨四野大軍從東北平原一路躍馬揚刀呼嘯南下,一直殺到海南島,繼而轉戰廣西十萬大山剿匪,可謂九死一生。後來自願解甲歸田。我看過他一身戎裝的照片,何其雄姿英發,足可讓如今的彩發靚女一見傾心一見傾身。而去年暑假我回去看望他的時候,除了當年騎馬騎出的羅圈腿,一切都已蕩然無存。他太窮困潦倒了!也是因為剛下過雨的關係,進得了村進不得他家的院——泥濘得無法下腳。仍是多少年前的土房,房頂苫的草有一塊沒一塊的。院裡是泥,屋裡還是泥,屋裡屋外全是泥,我的鞋也成了泥鞋。他告訴我正在建新房——縣裡因其當年戰功特批了一塊免費地皮——並帶我去看。牆倒是磚的,但較小,又矮,相當寒磣,還沒建完好像就已破舊了。建房本是喜事,但我一點也喜不起來。姑父似乎也喜不起來。喜從何來呢?地裡的玉米一年才賣一千元掛個小零頭。建房款有一半還是他這個七八十歲的老人幾次厚著老臉捧一帽兜軍功章跑幾十里路去縣政府討來的。
話說回來,日本的鄉下人固然令我羨慕,但日本的鄉下風景看多了,總覺得其中缺少了什麼。“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至少墟里煙沒有了,家家改用液化氣;“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村巔”,雞已不存,狗仍在吠,但吠的已不是進村時需拿條柳條棍嚇唬的大黃狗,而是脖子上繫著小鈴鐺甚至身披花衣的小寵物狗了。叫聲甜膩膩半事務性的,讓人覺得有點滑稽。而悠然漫步之間突然覺察身後一輛本田“雅閣”正鼓著兩個大白眼珠子悶聲不響( 這種時候日本人絕不按喇叭 )逼你讓路,更是掃人雅興。是的,日本的鄉下景物是少了什麼——少了地道的鄉下性,少了傳統的田園牧歌情調。若陶淵明還活著,絕不至於放著好端端的七品知縣不做而溜回這等非城非鄉的地方荷什麼鋤種什麼豆。
非我矯情,此刻我更懷念齊魯及東北大地的鄉下風光。那生龍活虎一浪浪撲向遠方地平線的紅高粱,那氣宇軒昂齊刷刷腰插紅纓白纓玉米棒的青紗帳,那點綴著一簇簇鳳仙花香飄十里的香瓜地和地頭的瓜窩棚,那長著車前草開著馬蘭花的田間土路,甚至隨著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