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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顛簸一下,重者整個房屋框架吱呀作響。一次正躺在榻榻米上看書,忽然頭頂吊燈搖晃起來,眼看著越晃幅度越大,簡直搖搖欲墜,嚇得我趕緊拿過坐墊捂住腦袋,縮排牆角一動不動。若在中國,人們十有###呼爹叫娘擁下樓去。而一兩分鐘過後我小心爬起往窗外一看,院子裡靜悄悄一個人也沒有,只遠處有兩個小孩在午後的陽光下踢皮球。估計偌大住宅小區裡拿坐墊捂腦袋的僅我一箇中國人。好在沒給他們瞧見,瞧見了豈不有損中國人形象,笑我堂堂中華男兒膽小如鼠。其實非我辯解,真正上戰場我也未必就捂住腦袋。少見自然多怪,多了習以為常。大概除了SARS那廝,人世間什麼東西經歷多了都會產生抗力。悲劇看得多了,當然不會次次鼻涕一把淚一把。久而久之,甚至以為悲劇才是宇宙定律,才是人間正道,才是常人情懷。於是日本人有了悲劇情結——以悲為美。上面提到的演歌即是一例。
落花之美(2)
文學也是如此。日本小說幾乎通篇都是哭又不哭笑又不笑那種悲悲慼慼悽悽慘慘纏纏綿綿黏黏糊糊的東西。與其說是在描寫、傾訴悲傷,莫如說是在打造、把玩悲傷。說極端些,如果你欣賞不了傷感也就欣賞不了日本文學。從《 源氏物語 》到川端康成無不如此。村上春樹在我們眼中儼然另類,他本人也力圖割斷同傳統日本文學的血緣關係而跟人家美國菲茨傑拉德大套近乎。其實他骨子裡也還是個純種日本人——作品中寫得最到位最感人的還不是那份無可名狀又沁入骨髓的無奈、寂寥和悲涼?還不是對已逝歲月和死亡的緬懷、傷感和詠歎?
又如詩人筆下的花。一千二百多年前日本編了一部詩集叫《 萬葉集 》,那時候因受中國六朝隋唐文藝風尚的影響,詠花詩大多詠梅花,以致梅花成了花的代名詞。而一百多年過後,梅花的“花王”地位漸漸由櫻花取而代之。提起花即指櫻花,“花見”( 賞花 )者,賞櫻也。中國人愛梅,主要愛其生命力頑強——“前村深雪裡,昨夜一枝開”、“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日本人愛櫻則愛其生命力脆弱——嘩地開了又嘩地落了,來去匆匆,暴開暴落,既爽且“酷”,於是有了“人中武士花中櫻”之說。而且較之櫻花盛開怒放雲蒸霞蔚之時的燦爛,更中意把玩其隨風飄零大勢已去之際的悽婉。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文人雅士在和歌俳句中藉此抒發無常、落寞的人生況味,表達對生命本質在於衰亡的自覺與感慨。進而將其昇華到審美層次——凋零美、悽清美、蕭疏美、枯淡美、寂寞美、衰頹美,使得以悲為美或者說悲劇情結成為日本民族主要審美心理定勢。理解了這一點,也就在很大程度上理解了日本人的文學觀、自然觀、價值觀、生死觀,理解了許多從常識看來匪夷所思的現象。
所以,當年輕朋友問起我“日本美”美在哪裡或者何謂“日本美”的時候,我不無極端地回答:美在落花,落花之美!
日本的鄉下人(1)
一次同上海朋友聊天,我問上海話中罵人罵得最狠的是什麼,他略一沉吟,緩緩道出三個字:鄉下人。並解釋說鄉下人不專指地域或出身意義上的鄉下人,若某人少見識欠修養,即使世居外灘,也可稱之為鄉下人。我聽了,心想國人中到底上海人文化素質高,罵人都罵得較為斯文。若是齊魯燕趙遼東,同樣的意思就成了鄉下佬、鄉巴佬、老土、老屯、土老帽兒,甚至土老鱉,聽了多叫人憋氣。
鄉下無疑指農村,鄉下人即農村人。但在我的感覺中,二者又大有區別。“鄉下”似乎很文學很溫馨很撩人情思。提起鄉下或鄉間,腦海中很容易浮現出祖母的皺紋、房後的杏花、村頭老柳樹下的軲轆井、彌散在夕暉中的裊裊炊煙……而“農村”則往往同貧窮落後連在一起。尤其當下,“農民真苦農村真窮農業真險”——“三農”問題足可令人聞風喪膽。
按理,中國的城裡人無論如何都不該奚落鄉下人。因為絕大部分城裡人都來自鄉下的某塊田野,不少西裝革履的工商精英和風流倜儻的社會名流腳上都曾沾有牛屎。況且歷史上農民地位並不低。“士農工商”,農乃百業之首。“老大嫁作商人婦”——商人娶年輕貌美的村姑當老婆絕非易事,只好討個“門前冷落車馬稀”的半老徐娘為妻,遠遠沒有如今某些大款又是小秘又是二奶快活。翻開史書,農家子弟出入將相彪炳千古者比比皆是。我總懷疑農民政治地位的淪落始於上個世紀下半葉。一個“農業戶口”和“非農業戶口”的戶籍管理制度就使鄉下人一輩子忍辱負重大氣不敢出,經濟上除了交稅納貢也似乎大凡好事都不沾邊。
這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