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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中唯一鍾情的女子準備壯烈犧牲,千百個長尾人忽然齊齊朝我跪下,這一突變完全出人意外,我猜想這可能是他們殺人前必須操作的儀式。果然,一副樹枝製作的工字型擔架抬到我面前,他們讓我兩腿跨在中間粗大的樹幹上,我戰戰兢兢任人擺佈。四個年輕力壯的長尾人將我輕輕抬起,一陣驚天動地的吶喊聲忽然響徹亞熱帶寂寥的河岸。淚水流淌在我的臉上,我說嘉娜,Iloveyou,今生我們永別了!
他們抬著擔架朝我安搭帳篷的地方走去,鼓樂在前面開道,幾十個渾身塗滿鮮豔圖案的長尾人在我身邊舞蹈,山坡上已經點亮了數百支柏油火把,這時我方才發覺,自己竟將帳篷搭在他們的墳場,我的入侵褻瀆了他們的先人。
當我被他們簇擁著抬到自己的營地時,一大批五花八門的食物已經擺在我的帳前,有獸肉、魚乾和各種亞熱帶水果。
難道他們要將我供肥了才宰殺?
六
我與東方教授的決裂註定不可避免。
其實我只要買一張機票當天就能飛抵中原,但東方教授卻將我的返祖之夢變得十分遙遠。他要我讀碩士研究生的三年時間全部用來學習當代人類學的各種理論和調查方法,然後考他的博士研究生,再用三年時間沿著歷史上客家人的各條遷徙路線進行實地考察,尤其是深圳這一支客家人,他要我結合體臊法,重新描繪他們的遷移史。
教授每天從百科全書中列出一大堆生僻的詞條要我背誦,什麼原教旨主義,阿拉伯復興社會黨,猶太復國主義,庫爾德人,茨岡人等等,並要我與客家人的大遷徙聯絡起來撰寫論文。我的先祖之夢就這樣被一位行將就木的老學究弄得枯燥乏味。教育的效果適得其反,博學絲毫沒有增加我的涵養,反而令我日漸變痞。不久,我就痛恨世界的一切知識和所有標榜自己有文化的人。有一天我突然發覺,自己正在尋找理由抵制重返中原的計劃——臆想著中原的祖墳在黃河的某一次改道中被沖刷得一乾二淨,先祖的幽靈其實不在萬里之外而在我的血脈之中。
當我領到碩士證書並正式告知教授我不再報考他的博士生時,我在師姐動人的微笑中又一次體驗到了反叛的快感。教授說我離開他今生必定一事無成,但是我主意已定,我寧可放棄客家遷移史的研究也要離開他。
我與東方教授的根本衝突歸根結底是我們對勤奮與懶惰的看法截然相反。
我深信世界並非是由勤勞的人而是由那些最懶惰的人創造的。當我的體臊法向教授的測量法挑戰時我更加堅信這一點。勤勞的人往往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只知道一味蠻幹;而懶惰者終日想著不勞而獲或少勞多得,結果發明了許多偷懶的好法,人類文明因此不斷向前發展。比如我們穿在身上的遮羞布,很久以前人們只能用手工將纖維一根根織在一起,這種蠢辦法今天仍在一些少數民族中流行,自從出了黃道婆這樣的懶人之後,織布機便誕生了,而她的後繼者們一個比一個懶,有人竟然袖手旁觀,完全讓機器替自己幹活,甚至一人看管幾十臺這樣的機器呢!
我早就看穿人們給這些懶惰的天才們戴上“永不停息的奮鬥者”之類桂冠的詭計了,目的不過是期望懶人們聽到嘉獎後,一高興,便多弄些省事兒的玩意兒出來,這樣大夥的日子不就過得更舒服更滋潤嗎?
三十歲之前我一直抱著上述十分獨到的見解,認定懶惰是一種天賦,並慶幸自己與生俱來便有了這種可貴的品質,終有一日會驚天動地大有作為。因此我一有空就躺在床上,什麼也不幹,就這麼躺著,不讓自己刻意去思考什麼問題,任憑思緒隨處飄蕩。
就這樣,我肩膀上長著世界上最富創造力的腦袋不知不覺便虛度了三十年光陰,到頭來我仍然一事無成,而不少只會埋頭苦幹毫無靈氣的傢伙已經有所成就了。我不得不深刻反省自己過去那套懶人創世的哲學。
但是,我決不是那種可以輕易拋棄信念的人,這並非是因為意志堅強,而是常常明知錯了也懶得去改。事實上我更願意相信自己的尷尬處境完全是時間造成的。倘若我仍然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那絕對是一個天才。即便二十出頭也不失為一個青年思想家。糟糕的是我已經三十多歲了,這把年齡整天不著邊際地胡思亂想拿不出實際的東西來就有點不妙!
在時光巨輪的碾軋之下我深深仟悔——我竟然無情地攻擊過那些經過千辛萬苦方才出人頭地然後四十叫青年五十叫中年的知識分子,還惡毒地推論說,如果四十叫青年三十叫少年二十叫童年十歲叫嬰兒的話,那麼,凡五歲之下的東西就不是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