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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人在揚州汽車站上了到東臺的班車。存扣有暈車的毛病,預先在候車廳花五角錢買了個防暈車的糖丸含在嘴裡。饒是這樣上了車還不敢大意,坐到靠視窗的位置上,眼睛閉得緊噔噔的,一言不發。春妮和他坐在一起,笑他:“你也有弱項啊!怎麼一點兒瀟灑風度也沒有啦?”一百幾十裡開出去,車近海安時,糖丸的藥效過了,存扣強抑著陣陣泛上喉嚨的噁心,渾身打冷驚。春妮感覺出來,趕緊替他開啟車窗,又掏出手絹兒做好準備。車到海安停下吃飯,車門一開,存扣踉蹌著下來,蹲在一棵樹下面就狂嘔起來,嘔得眼淚鼻涕的,也顧不上狼狽,直著頭喘著氣讓春妮替他擦臉。吐過了才感到胃裡輕鬆了。那邊桂宏端來一碗滾燙的豆腐腦子,說:“不買飯給你吃,把這個喝了暖暖胃吧。”存扣端過來喝了,要春妮和桂宏趕緊去吃飯。春妮在賣客飯的地方東瞧瞧西看看,拉住要掏錢買飯的桂宏,要他買了四個茶雞蛋兩條蘭花豆腐乾,兩人分吃了。她說飯菜看上去不衛生,不敢吃。
上了車,存扣不再難過了,但身子仍乏軟。太陽蒸得車廂裡燠熱,路況不大好。搖頭晃腦中,存扣腦袋倚在春妮肩上睡著了。春妮讓他靠著,有時看看他的臉,心中湧起一片愛憐。
到了東臺已是下午一點多了,還有二三十里才到桂宏家。車站上立時湧上來不少載客的,爭著拉扯生意。存扣不肯坐三輪卡,說這一路上汽油味聞夠了,寧肯屁股受點委屈也要坐二輪人力車。只好依他。二輪車伕們在公路上把車子蹬得呼呼生風,春妮坐在車後連嚷舒服;到了鄉間小路卻顛得人屁股生疼。幾十分鐘後到了一個渡口,一條大河白茫茫的,起碼有百十米寬。桂宏說到了,下來把車費付了,招呼存扣和春妮上了渡船。
說是到了,過了河還有四五里路。放眼望去,無垠的水稻田,遠近稀稀拉拉的幾個小村莊。桂宏帶著興奮指著西北方向一個村落說:“看那邊樹上——有三個喜鵲窩的!就是我家莊子——刁家莊!”
田間土路窄而彎,轉彎抹角。兩邊是灌溉渠和稻田。路邊種著黃豆,綠葉子密匝匝的,結滿了豆角。有的地方站著向日葵,蓬蓬勃勃的,葵花匾子渾圓金黃,像姑娘燦爛的笑臉。不斷有青蛙從他們腳邊跳進稻田和渠裡去,把春妮弄得一驚一乍的。看見路邊虛土裡鑽出一條肥胖的青蚯蚓,她捉住桂宏的臂喊“蛇”;看到渠裡遊過一條黃鱔,她更是扯住存扣衣裳尖叫。存扣哄她說不作興瞎喊蛇的,你再喊真就被你喊來了。春妮忙說“我不喊了”。有三兩隻麻雀從他們頭頂往遠處飛去,把唧唧交談聲留在身後。不斷有小河小溝。過小橋時,春妮走在當中間,前面拽住桂宏,後面攙著存扣,誠惶誠恐,挪著小碎步兒——像京劇中花旦走的臺步——弄得大家一起累。存扣笑道:“現在輪到你狼狽了吧!”到了這熟悉的水鄉田野上,存扣心情很舒暢,重新神氣起來。
過了最後一座兩塊板並列的水泥橋,算是進了莊。莊子不大,大概只有百十多戶人家。正是下午兩三點鐘光景,沒有什麼風,陽光不動聲色地照著,倒不是十分的熱。也許是久居城市的緣故,村莊讓人感到很靜謐。存扣注意到莊邊不少人家沒砌院牆,門口有很大的菜地,用棉花秸子或蘆柴圍成柵欄以擋家禽,菜地中間栽著一兩棵梨樹桃樹。梨樹上結著青梨。幾隻雞婆聚在樹陰下自在地扒拉著虛土,尋覓食物。一隻黃貓也不知打哪兒竄出來的,箭一樣躥上一戶人家的土牆,躍進院子裡去。一條渾身漆黑的草狗夢遊似的從一條小徑上路過,看都沒看他們一眼。河邊上有十幾只鵝鴨在樹陰下集體打盹。滿眼都是很淳樸的田園色彩,連陽光和空氣中都氤氳著泥土和植物的味道。多麼熟悉的沁人心脾的味道啊,這讓存扣感到無比親切。但即便存扣同樣長大在水鄉農村,他還是覺得這個村莊田園趣味來得更加“純粹”一些,有點世外桃源的意思哪。他忽然就冒出一個念頭:如果眼睛不看路邊的電線杆和莊上那三兩枝電視天線,誰敢說宋元明清時代夏季的某天某地不正和此刻的氛圍相彷彿呢?他心中就漾起了他習慣有的浪漫懷古情緒,有點不知今年何年身處何地的感覺。他振了振頭,返回現實中,想,也許是因為這莊子太小了,又遠離城鎮,地處偏僻,才獨有了這份淳樸氣質。有點像外婆家的王家莊。現在正在日頭上,人們不是在田裡便是貓在家裡,路上就不大見著人。等到四點鐘以後肯定也和他的家鄉一樣,這裡的孩子們會成群結隊地出來下河戲水洗澡了;跟著,水碼頭上就會蹲滿了淘米洗菜的婦女;各家把桌子抬到院子裡吃夜飯;晚上有電視的人家坐滿了人,不看電視的也有到橋上納涼的。這時候莊子就更有了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