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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開玩笑:“來娣嬸,又在用功哪?”她笑笑。吃齋唸經讓她找到了精神寄託,生活充實。逢到有人誇她腦子靈光,她常這樣說:“如果小時候我也有學上,保管和我三丫頭一樣成績好。”
來娣一面剝著豆米子,一面把才學的經在心裡溫習著。突然手上觸到了一個碧綠的軟軟涼涼的東西,一看是隻肥胖的豆蟲,有大拇指頭粗,兩寸多長,便捏起來扔到不遠處覓食的幾隻雞中間,立刻引起了混戰爭奪,尖嘴亂啄,翅膀亂扇,平地起了塵。來娣忙站起來吆開它們,嘴裡剛“噓——”了兩聲,便看到門口站著一個大小夥。
“哎呀,是存扣乖乖啊!”來娣忙過來,抓住存扣的手,激動地說:“小夥啊,你哪有空來望我的呀!”
“我考過了。……就想來看看你。……媽。”存扣有些支吾,“媽”字已不大喊得出口。
“唉,不要再喊‘媽’了,乖乖。喊‘嬸媽’吧。”來娣有些傷感地說,迴轉身從廚房裡搬來一張帶靠背的竹椅子,要存扣坐下。坐在存扣的對過,把他的手抓在手心裡。“嬸媽沒得這個福啊……虧得我乖乖還記掛著我!”
存扣感到她的手粗巴裂糙的——這是雙做了一世的勤勞的手啊。嬸媽的頭髮白得像雪,有些零亂。臉色還好。存扣眼裡噙著淚,說:“怪我,這麼長時間不來看你。”
“我娃忙哩,要學習。苦哩。”來娣忙說,“咋好怪你,你把嬸媽放在心裡,我已……很知足了。”抹開了眼淚。
“媽媽家來了嗎?”
“還沒有。”
“考得咋樣?不醜吧?”
“還……好。”
“肯定好的!如果秀平在的話,兩人倒一起考了……這丫頭心黑哩!”來娣擤了一把鼻涕,在樹樁上擦擦。
存扣順手拿了一棵黃豆剝起來。來娣一醒神的樣子,要站起來:“我去打幾個蛋把你哧哧!”
存扣忙伸手止住她:“嬸媽,你別忙了。我只想來看看你,和你說幾句話兒。這幾天在家吃傷了哩!”
“你哥哥嫂子都是好人……唉,我家秀平沒得福咯!”又動起感情來了。
兩人剝豆子快,一會兒就剝了大半碗。邊剝邊聊。存扣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道:“嬸媽,秀平在醫院裡為啥不給我寫個信呢?”
這是長久鬱在存扣心裡的一個疑團。他常想,秀平在蘇州四五十天,肯定曉得他想她、急她,但為什麼一個信都不帶給他呢?這不正常。
“她寫的呀!”來娣抬起頭來,望著院牆,眼神有些發痴,好像走進了當時的情景。“她要她姐幫她到樓下小賣部買來信紙和信封,坐在床上給你寫。寫寫哭哭。寫寫哭哭。寫了又揉了。揉了又重寫。最後還是揉了。說,‘不能給他寫,他曉得了我的病要著急的,要急死了的。不能影響他學習呀!’終於沒寫成。”
存扣沒聽完眼淚水就直往外滾。原來是這樣啊。他嗄著喉嚨說:“秀平……她呆呀!她真呆呀……”緊接著又問:“她平常也沒記下什麼?記日記嗎?”
但他心裡馬上否定了,他曉得秀平沒有記日記的習慣。
果然。——“記什麼日記啊。她姐夫急急火忙地把她帶上船,什麼本子都沒帶。她就是在床上看看報紙……後來報紙也不看了,睡在鋪上呆想,看著窗子。沒有記什麼。”
“那……秀平用的那些書呢……還在嗎?”
“那些書呀本子的一大堆呢——她哥哥怕我看到傷心,都賣給收荒貨的了。”
存扣心裡連嘆惋惜。他想拿幾本秀平的書呀作業的,帶回家做個念想。
“噢,我想起來了!”來娣忽然站起來,到屋裡拿來個紅塑膠麵皮的本子來。“你瞅瞅,這是我留下來夾絲線夾花樣的,裡頭記了不少字哩。”
存扣心“怦怦”跳了起來,抖抖索索接過,開啟一看,原來是秀平的記歌本兒,上面用娟秀的字型認真抄著歌詞,有的還帶著簡譜。《邊疆的泉水清又純》、《軍港之夜》、《幸福不是毛毛雨》、《年輕的朋友來相會》、《在希望的田野上》、《遊子吟》、《牧羊曲》……還有存扣和阿香在國慶節合唱的那首《清晨,我們走上小道》以及男生背後偷著唱的鄧麗君的《路邊的野花你不要採》。存扣一頁一頁地翻看著,基本上是按照從初一開始的順序抄的歌曲。熟悉的旋律從書頁裡跳出來,所有的片斷組成了親切的連唱,讓存扣心裡有種酸楚的幸福。秀平愛唱歌,經常聽到她哼哼,特別是高興的時候。她是多麼的熱愛生活!如果她還在,這本子裡不知又多出多少首流行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