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侈地買了一瓶城裡伢子愛喝的鮮橘子露,向家開步走。三十五里路,走了五六個小時。廣山——洪家窯——景家窯——角頭——陳家舍——顧莊,一路走來,走走歇歇,歇歇走走。好水好田好村莊,哪兒都熟啊。哪兒也看不夠啊。老進仁嚼著炸麻花,咬著大麻團,鼻腔裡還哼著俚曲兒、酸歌兒,把橘子露瓶兒誇張地舉起來咪一口,喝酒似的“啊”一聲,面含微笑,像淮劇《花和尚》裡三拳打死鎮關西的魯智深,啖過狗肉,吃過美酒,志得意滿,優哉遊哉晃上五臺山文殊院來……
晚上,進仁整個忙乎起來。他在房間裡翻箱倒櫃,整理所有衣服被褥,把零頭碎腦的東西分類得清清爽爽。最後下掉老式架子床前面擋板,鑽進去捧出來一箇舊銅爐子,揭開篩子樣的爐蓋兒,把裡面包著的東西一樣一樣拿出來,擺攤似的展覽在床上,在二十五瓦白熾燈光下逐個仔細鑑賞。看完這件,小心翼翼放下,再拿第二件,如此類推。他佝僂著腰,臉上浮現著幸福奇異的光彩,和躲在密室裡數著錢幣的守財奴葛朗臺相當的神似。
他陳列和把玩的物件計有:
銀索鎖,銀項圈。是祖上傳下來的,他父親說過父親的父親就戴過的。銀索鎖是一百零八股銀扣連起來的,足足有八兩重,說明他祖上還是有些錢財的。索鎖其實就是古時鐐銬的微縮,卻叫做特別吉利的名字:“平安鎖”,“長命鎖”。和項圈“圈”的功用一樣,是用來“鎖”住小孩的。無論出身富貴寒微,哪家的小孩都是父母的金枝玉葉啊,所以要想方設法“鎖”住他,“扣”住他,“保”住他,“連”住他,讓他平平安安,長命百歲。索鎖一般小孩戴到過周就被家長除下來了,一來太累贅沉重,二來孩子跑到外面容易有意外,或淘氣時被別的孩子扯住了,還有被心眼不好的人哄走的。街上開老虎灶賣茶水的二矬子丁發德小時候的索鎖就是被挑貨郎用麥芽糖騙走的。保連小時候為戴這項圈沒少哭過鼻子,他是個“長毛子”(興化水鄉有的男伢子腦勺後留著小辮子,表示寵愛之意。細長,最長可留到一尺五寸。一般在九歲或十三歲時剪掉。剪時要敬菩薩做個儀式,辮子可用紅布包著收藏),腦袋又生得大,往頸上戴時就老夾到頭髮。到七歲頭上打死他也不肯戴了,改掛水獺貓爪子。
銀腳鐲。兩隻。上面有小銀鈴,孩子走起路來“叮叮”響,老遠就曉得有聲覺了,奔跑起來響得更歡。本來兩個鐲上都有鈴鐺,被保連弄丟了一隻。
銀手鐲。一副大的,是巧英死時除下來的。兩隻細小精巧的,是保連戴的,特為到吳窯請老銀匠戴鳳祥師傅打的。
耳環。兩隻大些的是巧英的遺物。一個帶小八角錘兒的是保連的,一直戴到上中學才除下來。
水獺貓爪子。一隻。前爪。黃毛茸茸的,尖利的指甲硬錚錚。這東西避邪,掛在身上,水裡不會溺了,走夜路不怕鬼。
銀洋三塊,銅錢一串。祖上傳下的。另有四十三枚各式銅角子(銅板),有祖傳的,也有小時候保連鬥銅角子的戰利品。
玻璃球兒六顆。小時候保連的玩物,鬥得麻麻點點的,不知進仁為什麼要收藏這不值幾分錢的小東西。想必每次看到這小玩藝兒,可以見物生情,容易回想兒子的孩提時光,有些意思吧。
進仁看著這些寶貝物件,它們在昏黃的光暈下發出幽幽的光,沉默而有節制,默默無言。每一樣東西都是歷史,都是回憶,都是懷戀。當然還有寄託:這些飾物可以把未來的孫孫裝點得渾身富貴,珠光寶氣,護佑他平安地成長呀;可以贏來漂亮的兒媳婦羞赧的笑靨。他恍然看到了粉團兒似的小傢伙蹣跚著小腿“叮叮噹噹”地向他走來,小臉如花,要他爺爺抱抱呢……他本來打算在保連結婚時親手交到兩個新人手裡的,讓他倆使用的使用,流傳的流傳。現在看來等不到啦。他突然有些擔心的是:伢兒考上了,弄得好,要找城裡的時髦姑娘做媳婦的,要是她對巧英戴過的東西心存忌諱咋辦?聽說城裡人不時興戴金耳環和銀鐲子的,嫌鄉氣,土。——也不難辦啊,銀鐲子可做傳家寶傳下去,那一副耳環可以到銀匠那兒添點金子打成一條金項鍊的呀。等保連回來一定跟他說說,要他記住了。還要到吳窯“戴記”去打,那手藝是最靠得住的。
《石橋》第六章1(2)
最後,進仁從攤在銅爐底下的一條疊起的毛巾中間拿出幾張定期和定活兩便的存款單來。這是進仁一生的積蓄,加起來也有七八千塊錢了。這在農村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再添上兩千就成“萬元戶”了。這些錢是攢著給保連上大學和結婚用的,是進仁的理髮推子一個頭一個頭推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