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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莊》第一章1(1)
存扣癱坐在莊後那棵歪脖子苦楝樹下面,對著北大河平靜白亮的河水,發呆。小嘴嘟著,臉上枯著兩道淚痕。
他生氣。生哥哥存根的氣。
存根和李莊的月紅才認識半個把月,兩人就黏糊上了。月紅三天兩頭往這邊跑。月紅一來,存根就幹不好活了。後來兩個人乾脆鑽進堂屋西房間裡,說說閒話,逗逗樂子。剛開始倒沒感到存扣礙事,月紅還愛逗弄這個圓頭乖腦的小傢伙玩呢。有時給他買上幾粒糖果,有時捎些炒蠶豆或葵花籽兒。存扣也挺喜歡這位姐姐的。他喜歡倚在她身邊聽她說話,看她一邊說話一邊飛快地打著絨線,時不時用星子一般亮的眼睛瞟他哥一眼,臉上忽然就一片桃紅了,好看得像年畫上的神仙姐姐呢。月紅姐姐身上有股好聞的香氣,不是雪花膏的香,也不是香肥皂的香,而是……咳,說不出來,反正挺好聞的,反正九歲的小存扣愛聞。可是過了幾天月紅卻不要存扣賴在她身邊玩兒了,她說“大人講正事兒呢,小孩子不要聽”,“豆腐橋那邊跳白果的伢子多哩,你不去玩啊”,等等。總之,是支他走的意思。小存扣就有些嫉恨地望望他哥,悻悻地出去遛上一圈再回來。
今天月紅姐姐來時給她帶來兩個麻團,才在街上買的,輕輕咬開一個小洞,裡面熱氣就冒出來了,黏黏糊糊的白糖汁兒直往外流。存扣吃得心滿意足,吃完了,還把手指吮吮,有甜味呢。手上有油,可不能浪費,往頭上抹抹。這是存扣的習慣動作,吃油條也這樣。
“吃過咧,吃飽咧,可以出去玩玩咧。”哥哥一直坐在床邊上看他吃,看他把兩個麻團全撂下肚。
月紅也坐在燈櫃兒旁邊看他吃,眯眯地笑,臉上有些酡紅。
“我不。我要和你們一起玩。”存扣說,一邊從燈櫃上拿來茶缸,出房門去倒些涼茶來喝。“兩個麻團一缸茶,吃得肚裡飽嘎嘎”,鄉下人上街總喜歡如此打發自己。麻團油膩,吃過了喝些茶,解渴又消化,愜意。
存扣前腳才出房門,存根跟腳就把門關上了。“出去玩半個小時,哥哥要和你月紅姐商量大事!”存根在裡面粗著嗓子說。像吼。
存扣回過身怔怔地站在房門口,臉都氣紅了,淚水在眼眶裡打轉。他想不到哥哥這樣對他。有什麼了不得的秘密事要關起門來說!他嘴巴動了動,罵出一句話來:“特務!狗特務!”
罵完後把茶缸往方桌上很響地一蹾,就衝出門去。院子裡幾隻雞婆見他來勢兇猛,張開翅膀兩面直奔。
“讓你們聊個夠!讓你們聊個夠!”存扣氣咻咻地走到巷子北頭榮桂家屋後的豬圈時,從菜園的籬笆上狠勁拔出一根細竹條,在豬圈簷口下一撇一捺地揮舞。草頂上紛披下來的絲瓜藤絡被齊刷刷地斬斷,亂七搭八落了一地。也有那種叫“嗡子”的黃口黑身的大蜂子不小心被擊中,發出“噗”一聲響,稀裡糊塗肯定來不及疼就死去了。屍體被打出老遠,不一會兒就會被哪窩螞蟻發現,用一天的時間把它挪進洞裡。
拿絲瓜藤撒過氣,存扣一下子軟了下來。他低著頭,一步一蹭地往北面大河邊走,坐到岸上那棵歪脖子苦楝樹下面。這是他常來的地方。當他在受了委屈的時候,心裡煩的時候,想媽媽的時候,他就來這兒,坐在這樹下,呆呆地望著大河,一望半天。
打存扣五歲死了爸,他媽桂香就經常不歸家了。把兄弟倆扔在家裡,大帶小。桂香在外面做“關亡”的營生。“關亡”就是走陰差,能把人家的祖宗亡人從陰曹地府帶上來,借她的口說話。桂香生意做得好,有人說她是天生跑碼頭的“江湖命”。確實,桂香一年起碼有十個月是在外面的。可她卻總說自己是個“篩鬥命”,錢來得快去得也快。丈夫死後她開始吃紙菸。醜的不吃,像8分的“經濟”、1角4的“勇士”從來沒得眼向,正常是2角6的“玫瑰”,2角8的“華新”,2角9的“飛馬”,最次也起碼是2角的“光榮”。還好麻一口兒,半斤大麴打不倒她。又愛摸個牌,嫌小不怕大,卻輸多贏少。她手敞,除了孝敬莊上幹部,親戚朋友、街坊鄰居沾她光的也不少,逢年過節帶回一大堆稀罕物品和吃食,分分就沒有了。所以儘管在外面做偏門營生,在莊上倒是落有好名聲。有時候深更半夜桂香也會突然回來,手裡端張罩子燈在床上細細地照,眼淚滴在兄弟倆臉上。燈光烘醒了他們,睜開眼,一聲“媽”還未喊出口,就被媽捺進嘴裡的薄荷糖或雲片糕堵住了。媽熄燈躺在哥兒倆中間。哥哥歲數大,身子靠著媽媽睡著不敢動;存扣卻不管,雙手鉤住媽的頭,一條腿還擱媽身上,生怕媽飛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