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雅頌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奇妙書庫www.qmshu.tw),接著再看更方便。
”,她說“聽戲”;笨花人說“喝茶”,她說“吃茶”。受了騙的同艾總算把就要出口的罵又咽進肚裡,只對賣煤油的說:“才相隔幾十裡,怎麼就不知道認個鄉親。”她說的還是那個賣魚的。賣煤油的就說:“出了名的暄。”他說的也是那個賣魚的。同艾的氣還是再次湧上來,氣著,把半碗酥魚潑到當街,奔回家中。院裡,兒子向文成正站在廊下擦燈罩,他一邊衝燈罩哈著氣一邊說:“這才叫蘿蔔快了不洗泥呢。鮮蘿蔔倒有個順氣理肺的功能,這幹蘿蔔條比柴禾棍子也強不了多少。”同艾接上向文成的話,也才把那賣酥魚的罵了聲“黑心賊”,說,黑心賊快遭天打五雷轟了。她罵著,罵裡卻又帶出一串笑來。向文成又說:“那大泊窪的魚也能叫魚?即便是真魚,比個螞蚱的養分也強不到哪兒去。”同艾的兒子向文成是個讀書人,但他幼年遇到災病,一隻眼已經失明,另一隻眼僅殘存著微弱視力。彷彿就因了視力不強,向文成便分外注意對燈罩的擦拭。他衝燈罩哈一次氣,擦拭一次;再哈一次氣,又擦拭一次,直至他確認那燈罩一塵不染。向文成和同艾說著魚和螞蚱的養分,門外又傳來賣煤油的吆喝聲。賣煤油的喊:“打洋……( 吔)油!”他在喊秀芝,秀芝不出來打油,賣煤油的橫豎是不走。他偎住牆根兒,把自己鞧在一件紫花大襖裡,他眼前是一隻長滿鐵鏽的膝蓋高的方有油桶。如果在天亮,可以清楚地看到油桶上凹陷的字樣:“美孚油行”。這隻有著美孚油標誌的原裝桶上擺放著兩個“提”,一個為一兩,一個為半兩。向家的每盞燈裡,隔長補短要添足半兩煤油。秀芝走過來,把燈舉到賣油人跟前,也不必說話,賣油人就把煤油一提一提地提入向家的油燈裡。秀之則把早已備好的零錢遞過去。向家與賣油人的交易最為簡潔,無須挑揀,對分量也不存爭議。洋油產自美孚油行,想摻水也摻不進去,不似賣酒的。
就在賣油人將煤油提入秀芝的油燈時,一個人影兒正從東向西飄忽過來。這人個子偏矮,紫花大襖的前大襟被他掀起一角掖入腰間的褡包,一杆旱菸袋搭在肩上,菸袋的後邊連著火鐮和煙荷包 。他走起路來身輕若燕,宛若戲臺上的短打武生。每天的這時,他都要移動著碎步從笨花的最東頭走向最西頭。每天他都要從賣煤油的油桶前走過,每天煤油桶前都有打油的。每天打油的跟前都站著秀芝,每天秀芝看見他就像沒看見。轉眼間他的腳步所到之處就是笨花一條街。這時街上的閒人多起來,他們像 專門等待著這個時刻,專門等待著這人的到來。或許這才是笨花村真正的黃昏。
這人叫五存,他這習慣性行為使他得了個綽號叫“走動兒”。此時走動兒正敦促著自己往一戶人家趕,這戶人家有個正等待他的女人。走動兒沒有辦法阻止住自己這每天黃昏時的走動兒。如果男女之間有一種見面叫做幽會,那麼這就是幽會了。所不同的是,在這場幽會里已沒有任何秘密而言。一街的人都在等待著這個幾分浪漫、幾分刺激的時刻,等待這個時刻的人裡也包括了那女人的丈夫和兒子。女人的丈夫叫元慶,也姓向,是個鬍子連著鬢角的駝背。女人的兒子叫奔兒樓,奔兒樓上學,剛念小學四年級,卻寫得一手好字。過年時他寫半個村子的春聯,近兩年向家寫對聯也找奔兒樓。元慶自家門上也貼著奔兒樓寫的對聯,這對聯每年都是“又是一年春草綠,依然十里杏花紅。”
笨花 第一章2(3)
走動兒來了,走動兒走到奔兒樓家門口,紫花大襖擦著或新或舊的春聯“潛入”奔兒樓家。這時元慶和奔兒樓便從家裡“溜”出來,元慶扎個人堆,和大夥兒一起海闊天空起來;奔兒樓只靠在自己所寫的對聯上等待走動兒的離去:“又是一年春草綠,依然十里杏花紅。”半頓飯的工夫吧,走動兒走了。奔兒樓便像個探子一樣從人群裡喊出元慶,二人一起回家。至此,笨花街上才變得鴉雀無聲。黃昏結束了。
誰也不知道奔兒樓家的事是怎樣發生、發展、運作的,懂得自重的笨花人,誰也不去了解和打探,他們只在等待新的黃昏的到來。
秀芝買回煤油,把幾盞燈擺在院裡的紅石板桌上 。向文成還在擦燈罩,他衝著燈罩哈一陣子氣,再把塊搌布塞進去,旋轉著擦拭一陣,然後拽出搌布,把燈罩舉到眼前對著天空照。其實天早就黑暗下來,星星早已佈滿天空,但向文成仍然舉著燈罩對著天,他的照看不再是照看,那已經變成一種感覺。他是一個視力無比微弱的人,微弱到看不見夜空裡的星星,更看不見燈罩上的煙塵。可他的感覺無比準確,他最願意這個能夠放射光明的玩意兒一塵不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