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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帆當中,有一琵琶女高坐船頭,撥絃吟唱詩經中《燕燕》一篇,歌聲纏綿哀婉,引無數別離客潸然淚下。

“燕燕于飛,頡之頏之。之子于歸,遠於將之。瞻望弗及,佇立以泣。

燕燕于飛,下上其音。之子于歸,遠送於南。瞻望弗及,實勞我心。”

歌聲漸遠,燕歸臺上有一人,原本心如止水倚坐欄旁,斂眸遠眺。

偏這不合時宜的歌聲,攪得春水盪漾,漣漪四起。

他即興提筆,卻無從寫起……

洛水悠悠,江風習習。溫昀遍尋鄭妤不得,登上艙頂,果見鄭妤黯然獨坐,清影孤寂。他為她披上披風:“夜裡風大,不可在此久坐。”

鄭妤連連點頭:“我就看一會。”

“看什麼?”

“星星。”

溫昀仰頭,被皎皎明月吸引目光。今日十五,月圓之夜。他不解問:“為何不看明月?”

“明月過於耀眼,久望易迷眼。”她捂住眼睛,揉了揉。即便深諳此理,她的目光依然忍不住飄向皓月。

溫昀心下了然,她在想他。

“長公主府那日,我已做好你反悔的準備。”

“是嗎?那我最終跟你去丹陽,作何感想?”鄭妤雙手抱膝,上唇輕貼衣袖,眺望遠處光點。

“意外之喜。”溫昀笑出聲。

她只是順路跟他去丹陽看看,又不是答應嫁給他,瞧這呆子高興樣兒,鄭妤忍俊不禁。

“你笑了便好。”溫昀拿出一顆飴糖,“見你晚飯沒怎麼動筷,可是飯食不合胃口?”

撕開糖紙,鄭妤捻起糖放入口中,含糊不清:“胸悶氣短,頭昏腦脹,吃不下。”

溫昀二話不說跑下樓梯,從同船老伯那裡討來一串枇杷,又匆匆跑回艙頂。他氣喘吁吁,摘下一顆枇杷,剝了皮喂到她嘴邊。

“我還含著糖。”鄭妤無奈聳肩,好氣又好笑。溫昀攤開手掌去接:“吐出來,暈船不能吃糖,怪我思慮不周。”

糖明明是甜的,可鄭妤彷彿吃的是酸枇杷,酸到心裡去了。吐食乃不雅之舉,當別人面吐食極其失禮,通常被視為輕視此人。

可他居然伸手來接……

枇杷掉落,裹上一層灰,滾向角落。溫昀兩手懸空,不知該往何處放。鄭妤抱緊他,頭埋進他頸窩,嗚咽落淚。

“阿妤……”

“別對我太好,我會良心不安。”鄭妤憤然捶他後背,“我忘不掉他,我放不下他……我做不到。”

如果早點與他熟識就好了。在她仰慕李致之前,在她被甯浩的糖衣炮彈哄騙之前,再晚一點,在寒霞山之前,在她踏進精心佈局的情網之前,在她陷落虛情假意的溫柔鄉之前。

伴隨徹骨痛的愛,才刻骨銘心。以悲劇慘淡收場,才抓心撓肝。

正如萬流景仰的英雄,餓死於無人問津的角落中。她不敢自比英雄,只是轟轟烈烈,無疾而終,他們之間,如何不能稱之為一場盛大的悲劇?

“忘不掉也無妨。”溫昀願意包容她,“只要有我一席之地,足矣。阿妤,留在丹陽,可否?”

不好——水上有人。

他們飛撲向欄杆往下看,水面漂來一具女屍,身體浮腫,長髮覆面,看不清容顏。

有人尖叫一聲,整條船遽然躁動起來。不一會兒,燈火通明,眾人出艙圍觀。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領頭人下令繞行。

“不可。”溫昀鬆開鄭妤的手,毫不猶豫跳下水,朝女屍游去。

人和船相去甚遠,溫昀未必能負屍游回來。鄭妤跑去跟領頭人交涉,拿出一錠金求他救人。

領頭人接過金錠咬一口辨明真偽後,飛速揣進兜裡,腆著笑臉:“你這小娘子怪識大體,相好的不要命救別的女人,你竟然不吃味。”

船往前行駛,水手放下繩子,將二人從江里拉上來。萬幸,這名女子還活著。

鄭妤數落的話剛到嘴邊,見溫昀唇面色蒼白,不忍說出口。她催促他去更衣,喊來解霜一起扶落水女子回房。

長夜漫漫,她輾轉無眠,從枕下摸出黑繩。這是她攙扶那名女子時,從女子手腕扯下的。

芄蘭,又稱蘿藦,性平,味甘,補精益氣,解毒。

該不該交給李致?鄭妤拿不定主意。

“睡不著?”趴桌休憩那人,他亦未眠,兩人視線在黑暗中相交。他起身走過來,鄭妤忙將黑繩藏入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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