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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承琪來到雙林客棧,聽小二說“天字號”三間都閒著,就都包了下來,並讓多選幾樣乾果小吃,每個房間都備一份。在客房等待時,郭承琪懊惱起來,硬是覺得自己活了這麼多年,臉皮也還不夠厚,心地也還不夠黑。傍晚時,客人來了。蔡常進意外見到郭承琪,怪何汝仁不提前說明,何汝仁只管呵呵笑。敘談幾句,蔡常進便說顛得累了,郭承琪忙帶他去客房歇著。

回來,郭承琪說:“這位蔡同志有點捉摸不透。”

何汝仁笑了笑說:“初次見面,有些顧慮亦正常。有我中間周旋,承琪兄只管放心。”

郭承琪掏出根條子給何汝仁,何汝仁不要,彼此推來推去,郭承琪急得說“兄弟不肯收,就是不誠心辦事”,何汝仁這才收了。

郭承琪與何汝仁合計,說這裡也做不出甚好飯菜來,不如去城裡吃,兩人一同去請蔡常進。蔡常進推辭幾句,最終也依了他們。到了飯館,樓上挑個安靜透風的雅間,蔡常進坐了主座,郭承琪和何汝仁下首坐定。點菜時,郭承琪專要稀罕的,蔡常進挑了幾樣滋補的,何汝仁說自己平生沒本事,吃喝不讓人,也點了兩樣。無酒不成席。郭承琪要了上好的二鍋頭,等著上來幾個冷盤,招呼著每人先幹了三杯。

初時小酌,彼此禮貌有加。喝至中場,言語多起來。蔡常進原是好這一口的,開始還故作正經,架不住郭承琪和何汝仁輪番敬酒,狀態和本色漸漸出來了。而郭承琪酒量過人,只是平時不顯山露水,常示人以弱,因此無人知道他的深淺。又喝了會兒,見蔡常進舉止唐突,說話咬舌,頭在頸上也立不穩了,向何汝仁使眼色。

何汝仁湊近蔡常進耳朵,低聲試探道:

“夜色深沉幽美,更兼風月無邊。弟兄們出去走走?”

蔡常進被酒燒得心志顛亂,爽快叫好。三人你推我擠、相扶相挽,出了飯館之門。

古陶之夜,夜色正濃。燕雀歸簷,蝙蝠出洞;雞羊入舍,犬獒巡街;螻蟻同道,蠍蜥共行;勞人歇寒舍,閒漢懶捲簾;秀才夜讀,浪子賽蛐;雅士撫琴,戲子登臺。古陶之夜,其實有黑白明暗千百般顏色,接納了四面八方千百般人等,且不管你是何許人、何如人,但有尋覓,便有落腳之所,安魂之所。步顛到楊柳巷,行至翠鳳樓門前,蔡常進見樓上掛滿紅燈籠,門前站著個半老徐娘,知是神仙快活處,立即腳下沾了膠,懶得再走。

老鴇見到郭承琪,眉亦開眼也笑,拉著就往裡走,一面吆喝姑娘們迎客。郭承琪原不想再進此間,此時也由不得他。不一時,只聽得樓梯亂響,跑下來七八個。登時,眼裡俱是花團錦簇,傳情眉眼,耳裡俱是嬌哆燕噥,勾魂浪語。接著又下來一人果然出眾:藍旗袍鑲著大朵兒芙蓉,透薄輕紗半遮著嬌容,長相更是脫俗;雙手持著未開的摺扇,緩緩移步下來。正是鶯兒。

蔡常進見最後下來的宛若天仙,怕別人搶去,跌跌撞撞攬在懷中,擁著就往樓上去。鶯兒扭頭看郭承琪,郭承琪不敢正視,掉頭去看別處。何汝仁詭異地笑笑,挑箇中意的,也往樓上去了。

餘下幾個不甘冷落,向郭承琪百般示好。郭承琪甩脫糾纏,只說頭疼得厲害,要找個地方歇息。老鴇念他是出過錢的,把那些蜂兒、蝶兒驅走,叫夥計帶到客房坐。

郭承琪獨自一人躺著。恍惚間被一老道牽著手,進到一處金碧輝煌的宮院。來來往往俱是熟識的人,華冠繁服,見面皆衝他笑。黃琉璃重簷上立著只金鳳凰,正在開屏獻媚。天上七彩雲霞,絢麗燦爛。地上忽地長出株叫不上名的奇樹。那樹被看得瞬間花放,五顏六色,朵朵各不相同。

郭承琪被帶到殿中。殿中文武按部就班,正中坐著一人,穿著前朝的帝服,看似眼熟,卻想不起是誰。正納悶間,自屏後走出一太監,向穿帝服的人耳語數句,就聽那穿帝服的哈哈大笑起來。

郭承琪斗膽抬頭,皇帝卻又變作城隍的坐像,再向左右看,列位文武俱成了牛鬼蛇神。郭承琪大驚,爬起要走。那些人吵吵嚷嚷地上來圍住,非要將一件黑袍往他身上披。那黑袍是活物,一上身立即縮緊,且越來越緊,勒進皮肉,纏得他緩不過氣來了,還在不住地收緊。郭承琪拼命掙扎,大呼“救命——”。

:()明月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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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上斜躺的女人睜著一雙點漆般的眼,並未像何承安說的那樣“昏迷”過去。她僅著一件簡單素淨的淺緋色緞衣,不豔麗,不華貴,頭上鬆鬆挽成一個髻,未簪珠花,未施脂粉,沒有繁複精緻的裝扮,面色蒼白,唇角微翹,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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