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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的長工佃戶們津津樂道,是出了名的大善人。

他這大善人的美譽,可不是憑空來的。

他這大善人的美譽,更是不可玷汙的。

哥哥要將侄兒除籍,穆修旗幟鮮明表示贊成。這樣的不肖子弟,就該早早趕出去,免得族中子弟跟著學,再做出辱沒門庭的事來。甚至,當他得知夜來晚上,侄兒明武從柴房逃脫的小道訊息,他馬上就覺得是哥哥的有意安排,不顧體面地質問起來哥哥來:

,!

“你那些個長工都是吃乾飯的?”

這哪裡像當弟弟、當叔叔說的話,倒該是有仇隙的外人。不止幸災樂禍,還要落井下石似的!

穆羽豈不知弟弟心思!他不這樣說,才不是他弟弟。眾人真心假意的寬心話,和含沙射影的指責,五味雜陳在心,不在乎他這幾句。如何怪到別人呢?要是自己早聽從牛四的勸告,不讓明武插手盛記,怎麼會有這等事!世事皆有報,栽下什麼秧長出什麼瓜,要怪,只好怪自己!

也是這兩日間,牛四花錢打點,加上郭承琪從中斡旋,帶軟帶硬地哄勸,那家人總算偃旗息鼓,拿上一大筆撫慰金回去了。可穆羽心裡的坎還是過不去。他是族長!以前怎麼處置別家的,現在就得怎麼處置自家的。他是商界領袖。盛記是百年老字號,向來以義取利,是綿上最具嘉稱的藥行。這塊金字招牌,絕不能折損在自己手裡!

忠誠的管家牛四勸東家:

“行路難免溝溝坎坎,為人難免崴腳失足,咱不能一棍子打死不是?就算斷絕父子關係,他要是不能改過自新,最後也還不都記在你賬上,想撥拉也撥拉不掉,何苦!”

穆羽卻鐵著心腸:“那你說咋弄?把他送到班房,讓祖宗先人受這羞辱?讓全縣人戳脊梁骨?斛家還沒出過作奸犯科、傷風敗俗的敗家子!”

為這次開祠堂,自城裡一回來,穆修就忙起來了。他驅趕著幾個長工,又是備辦果品貢享,又是清掃供桌神壇,又是準備待客酒席,大小事體,必得親自檢點才得放心。兩天忙下來,累得腰痠腿疼,找茬兒責罵不情不願的兒子明仁和明孝。兄弟倆只當是聽到穿過老鴉巢的風聲。穆修忙著,心中的敬畏與虔誠好似初春雨後的麥苗那樣瘋長,長得心裡都綠油油的,長得他面對族人時正義凜然,走起路來昂首挺胸,彷彿自己也神聖了起來。

到開祠堂的時辰了。在穆修和牛四招呼下,本族輩分最大的斛老爺子由人攙扶著,斛穆羽率長子明文、三子明義,穆修率長子明仁、次子明孝,與各戶家長順次進入正堂之中。正堂並不能容納很多人,大多數只能站在院中。起初院中哄吵吵,被穆修大咳一聲,頓時變得鴉雀無聲。

司儀宣佈告祭開始:

“上享——”

“上香——”

“跪禮——”

“呈告祭文——”

穆羽手持素表,聲如悶鍾:“斛氏入晉,落跡綿上,瓜瓞連綿二十餘代,其謂久也。仰祖上蔭澤,樹繁葉茂,家興業阜,其盛亦久也;竊察審度,書田閱世,勤謹持家,為善鄉里,積德養成。賴先祖垂範,後代子孫孝悌,無犯族規者亦久也。穆羽寡德,教子無方,犬子明武不肖,私售鴉毒,傷民毀命,敗壞門庭,令先人蒙羞。今聚同宗,謹以祭告,著除族籍,任其臧否,雖及黃泉,無相見也。列祖列宗,察羽之心,佑我斛氏,萬世其昌——”

……

堡外山峁邊,斛明武長跪於地。

遙望著明月堡,望著那高大厚實的夯土堡牆、氣勢雄偉的堡中之堡、直入雲霄的魁星樓,望著若隱若顯的祠堂院,斛明武悔恨交加。他感覺到先人們都在用鄙夷的目光看他,目光如針如電,直入骨髓乃至靈魂。他感覺血液被剝奪,正化作淚水,汩汩地往外流淌。

自懂事起,他就覺得,父親是籠罩在頭頂的厚厚雲層。他想不通,為什麼每次與兄弟爭吵,受責罰最重的是他;每次與兄弟玩耍打碎器物,首先被猜疑的是他;家裡失落了東西,率先被追問的還是他,他好像是一切罪過的淵藪。父親最信任的是哥哥明文,最惜親親的是弟弟明義。父親是沉重的車輪,他就是明月堡街上、永無翻身之日的紅條石;父親是狂風暴雨,他就是土崖邊上、直不起腰的狗尾草;父親是天上神靈,他就是無法被超度的遊魂。

一天天長大了,他變得率性和叛逆。他覺得所有人都故意跟他唱反調,並且都樂於用各種方式打擊他的自尊。他質疑父親的所有見解,反感哥哥的唯唯諾諾,恥笑弟弟的自命不凡;他輕蔑店鋪獲得的蠅頭微利,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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