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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一十九年秋。
綿上縣城南二十里明月堡。斛家祠堂。
管家牛四四處張羅打點,幾個長工進進出出。除棲在老槐樹上的烏鴉偶爾撲稜幾下翅膀、衝到祠堂院上空哀嚎著盤旋外,再沒有什麼引人注目的聲音。樹葉幽靈般飄落,剛剛清掃過的青色方磚地面不知不覺又落上了一層。枯葉在秋風中瑟瑟發抖,無奈地被推來搡去。空氣潮溼,充滿了壓抑的沉重;蒼天一色,裹挾在灰色的帳幔中。
突然,打破沉寂的鑼聲自外面青石街上傳來,沙啞蒼老的聲音隨之響起。
“斛氏老小宗親,開祠堂了——”
稍時,人們從自家院裡出來,三三兩兩、扶老攜幼向村西南隅的祠堂院移動、集結。沒多久,祠堂院門裡門外便聚滿了人,黑壓壓的一片。
在綿上縣,斛氏人口並不多,聲名卻十分顯赫,號稱家財半縣,城內糧藥布行門腦兒上、挑竿子上掛著的招牌,多一半寫著亮眼的“斛”字。斛家商號的大東家、族長斛穆羽,實至名歸,是綿上縣舉足輕重的人物。
斛氏是鮮卑族後裔,譜記語焉不詳。他們像草原上野花的混合香味那樣散入空氣中,風行萬里,飄落到綿上,凝結在茂密的枝葉間,散佈在黃土溝壑梁垣間。他們在綿上縣這片美麗富饒的土地上繁衍生息,接納她的基因,滲入她的血液,早就成了她的親骨肉。
綿上縣的斛氏,都以明月堡為族望地。宗祠是他們心靈棲息的聖潔之地,也是他們落塵之後的受享之所。他們遲遲早早,會和他們的祖先一樣,秩序井然地立在牌位上、神只上。看著他們的後昆衣錦還鄉、婚喪嫁娶、入籍除籍,恨不得手舞足蹈或者悲泣哀嚎。
斛穆羽次子斛明武私賣鴉片、開設煙館的訊息,其實老早就傳開了。只是這訊息長了賊眼睛,故意遠遠地躲著斛穆羽,直到事情發酵得快要長出白毛來,才讓他知道。
導火索從相鄰的永安縣點燃。
這兩年,永安縣偏街陋巷中,陸續開了幾家煙館,生意日益火爆。當縣有遊手好閒之徒,染上了毒癮,為求得毒資,經常糾集無賴為非作歹。他們殺人越貨,欺行霸市,激起巨大民憤。父老們忍無可忍,聚眾燒了煙館。那些受鴉毒之害,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紛紛向縣府申訴,要求徹查贓物源頭、懲辦首惡。這期間,更有一戶事主欠下鉅債的,被追討不過,跳井自絕,他家屬受高人指點,拖兒帶女地來到綿上縣,輪班兒在衙門前哭鬧喊冤,攪得天昏地暗。
綿上縣知事郭承琪和斛穆羽乃是兒女親家,原想要幫忙開脫,不料永安縣派來辦案的警官與出事那家主婦有私情,唆使本縣警察局長魏柺子搶先動手,在盛記藥鋪搜出大量鴉片。郭承琪聞報,快馬趕到,可大庭廣眾之下不好偏袒,只得清繳了贓物,查封了藥鋪,並暗暗著人知會斛穆羽。明武其時正在府上,穆羽將明武狠狠訓斥一頓,命人將他鎖進後院柴房,嚴令長工值守,不許他外出,也不許見任何人,對外人只說兒子外出未歸。這兩日穆羽也不出門,也不會客,生意也不問,只把自己關在屋裡,長吁短嘆。
到第三天,斛穆羽突然命長工搬只靠椅到大門口,虎著臉,一坐就是一整天。清晨冷風侵襲,正午陽光暴曬,往來行人指指點點,他只如泥塑木雕一般。夫人、長子明文、三子明義輪番上前勸說,都被他暴怒地罵了回來。夫人回去給穆羽拿件馬甲出來,放在他身邊,管他穿與不穿,也回去了。她只覺得心被什麼東西揪著,慌得不行。
……
依家規處罰明武的訊息,是斛穆修帶回明月堡的。
訊息一邊在明月堡傳開,一邊還在不停地變異。明月堡人向來把族規和村約當成不可侵犯的天條,容不得喪德敗俗之事。他們或一代或幾代,或多或少或輕或重,都受過族規的制裁,如今都睜大著雙眼,要看看身為族長的斛穆羽,和他自命不凡的弟弟如何秉德垂範,如何在列祖列宗面前處置他家的不肖子弟。
穆修和穆羽是孿生兄弟,性格和為人卻大相徑庭。他和哥哥一直都飆著勁,比高恨低地,總想處處佔上風。他總跟人說,哥哥棄農務商,風光是風光些,滋潤是滋潤些,但再咋風光、再咋滋潤,都不如自己守著祖產和祠堂踏實。
穆修擁有整道龍脈溝肥得流油的溝地,有膘肥體壯、膂力無窮的牲口,有仰賴他生活並死心塌地為他耕稼的長工、短工。他身體力行從事苦力活,知道像保持墒情、保持牲口乾勁那樣善待長工和短工。典地按豐瘠定價,收租按年景取值。人家遭遇不幸,他還常常給予減免。他的善行,被方圓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