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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似蝴蝶一般飛入空中。他環視著這爿小院,一株大梧桐樹,一口古井,幾間破舊卻整潔的廂房,拐過一堵破牆便能望見的馬棚,方驚愚就屈居於這一眼便能望到頭的小院裡,令他深感訝異。
他總覺那青年雖看似謙沖,然而骨子裡帶著家世煊赫之人的一分驕矜。這樣的人竟過著朝齏暮鹽的日子,實是不可思議。
他又想起自己的家室,膝下有兩子,長子與方驚愚的年歲相近。方驚愚素來待他如父如兄一般的尊敬,他也知那孩子可憐,生來便未嘗過多少人間善暖。
獨眼男人信步走到馬棚邊,卻不禁啞然失笑。他看見楚狂正在刷馬,洗一隻蹄叉,便靠在棚邊盹一下,一副偷奸耍滑的模樣。他走過去,笑著招呼道:
“楚兄弟?”
楚狂懵頭懵腦地回過身來,發現是獨眼男人來了,便慢吞吞地爬起來,佝背縮手地問:“大人有什麼吩咐?”
“你是方兄弟的人,我怎敢吩咐?”獨眼男人笑著搖頭,自懷中摸出一隻順袋,遞給楚狂,“這是你應得的功賞,收下罷。”
楚狂解開袋兒一看,見裡頭皆是燦燦的黃金,登時涎水流到了腳底。他趕忙火急火燎地將順袋往懷裡一塞,護食一般。獨眼男人笑道:“這是我的賞金裡分出的份,你發了六箭,射傷‘雍和大仙’,應得最厚一份賞才是。”
“謝謝大人,謝謝大人。”楚狂點頭哈腰。
獨眼男人看著他卑葸的模樣,笑而不語,半晌後又道:“我本要向聖上稟明,你才是頭功的,後來轉念一想,興許領了頭功,踏入仙宮,於你而言會大大不利。”
楚狂聽得懵神,眨巴著眼。然而對方的口氣愈發凌厲。
“你說是麼?”獨眼男人道。“……‘閻魔羅王’。”
突然間,楚狂變了臉色。
他神色中的錯愕之意甚是明晰,讓獨眼男人看得一清二楚。不會有錯的,那超群絕俗的箭法,那赤紅若玉的重瞳,天底下不會有第二人!
突然間,獨眼男人猛然伸出雙臂,捉住其臂膀。楚狂吃了一驚,不及掙扎,便已被狠狠摜在棚壁上。馬棚簌簌落塵,馬兒不安地噴著氣。
“果真是你——‘閻魔羅王’!”獨眼男人目中滿是血絲,腔膛震動,低喝道,“一年前在‘箕尾大漠’,是你取我一目,傷我弟兄!”
他如猛虎般咆哮,一隻手已粗鹵地揪起楚狂的額髮。果不其然,在那亂髮底下藏著一隻豔麗如血的重瞳。頭項的胸膛劇烈起伏,怎會如此,怎會如此!他追尋已久的“閻魔羅王”竟蟄伏於身側,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獨眼男人惡狠狠地盯著楚狂,他在等對方兇相畢露,顯出醜惡嘴臉。
但出乎意料的是,楚狂說:“對,我是‘閻魔羅王’,對不住。”
他一拍獨眼男人的腕節,竟教獨眼男人不自覺鬆了手。楚狂若無其事,自地上撿起硬毛刷,繼續刷著馬兒身上的灰土。見他這般散漫,獨眼男人厲聲喝道:
“你就沒有旁的話要說麼?”
楚狂輕笑:“我有什麼話可說?我方才都自白了!你要我賠禮、磕頭、挖一隻眼給你,要我如何謝罪都成,只是我現在還有不能被你拿去官府的理由。”
“你當日為何出箭,傷我一目?”
“只許你們捕我,不許我脫逃麼?我發那一箭,不過是為警示你們不許跟來。我可沒殺人。”楚狂冷冷道,“何況你也是覺元騎隊的頭項,立功是早晚之事,若得了‘仙饌’,連肉裡都能長出骨頭來,你那目疾自然也能痊癒,有何可憂?”
真是奇事,先前看他彷彿痴痴癲癲的模樣,然而此時說話卻明晰有理,彷彿之前的狂態皆不過是偽飾。
“你方才說的,那個‘現在仍不能被拿去官府’的理由是什麼?”獨眼男人問。
突然間,楚狂感到身後傳來一陣刺痛,有硬物抵住了他的背心。他冷冷地以餘光往後瞥去,獨眼男人手中抄著一支箭,鏃頭正抵在自己的肌膚上。那是前些日子留在箭囊中、射殺了“雍和大仙”的最後一箭。
獨眼男人再度出手,這回絲毫不留情面,楚狂不善近搏,還未及反身,便感到自己的脖頸被以幾乎能置人於死地的力道擒住,膕窩被猛地一撞。眼前天旋地轉,他被擊倒在地,胸骨咯咯作響,喘不過氣兒。肩傷傳來撕裂般的痛楚,他臉色慘白,緊咬的齒關裡洩出一聲痛吟。
獨眼男人將他按倒在地,居高臨下地咆哮:“老實交代,你留在方驚愚身邊,究竟有何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