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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鬆鬆披著素絹衣,亂髮下只露出一隻左眼,目光慵懶而頹喪,如一片死灰。小廝有些頭疼,這人是前些日子賣進園裡來的相公,臉巴子雖生得好看,卻怪僻難近,也不知鴇母是瞧中了其哪一點。

他回憶起這青年方被捉到樓裡來的模樣,被破蒲席捲著,渾身是傷,血溻溼了桐油板。他也替這人包紮過,看到了這青年的一副虎豹似的矯健卻精瘦的身軀,還有其上斑斑駁駁、密如星點的傷痕。

想到這處,小廝心裡卻軟下來了。興許這也是個可憐人家,身上的傷不知是被哪戶火燥的大老爺打出來的。

他正低身撿著木託,卻聽那人口齒不清地說了一聲:

“多謝。”

“你會說話?”小廝驚奇地抬頭,問。

“他孃的,我只是瘋子,不是啞巴。”那人道,低頭呼嚕呼嚕喝起了稀粥,也不用筷子,用手抓著醃紫花菘吃。他吃得急,白粥粘在鼻尖上,像一隻餓犬。

小廝看得好奇,索性坐下來靠近他。陽光像金屑,細細碎碎地灑在他的眉眼間,更襯得其明豔動人。小廝叩問:

“你叫什麼名字?”

“楚狂。”

“啊呀呀,這名兒不好。”小廝慌忙擺手,“太傲氣了,常來樓裡的老爺們不喜歡,鴇母沒替你新取一個?叫鳳兒、蓮兒甚的。”

楚狂斜了他一眼,將粥喝罷。舌頭如抹布似的,在碗底旋了幾旋,將碗舐得明鏡也似。

小廝又大著膽子問:“你以前是哪兒的人?”

“不記得了。”

“我瞧鴇母頗看重你,你身上又有傷,你不會是大戶人家裡出來的逃奴罷!”

楚狂轉著腦袋,想了想自己那段慘無天日的過往,惜字如金地道,“算是。”

小廝滿意地點點頭,滿足於自己的揣猜。此人約莫是個被東家打殺的廝役,走投無路,方才到這地來做些皮肉生意。因是富厚人家出來的下僕,大抵身價也不錯。不過在花柳巷子之中,醉春園也算得個上等來處,不少私窠子淪落在外,風餐露宿,醉春園於他們而言便似天上宮閣。

“那……你今年幾歲了?”小廝又好奇地問。

“記不清了,大抵已過了弱冠罷。”

“那有些齒長了!這園裡的公子還是十三四歲的多,過了加冠之歲,身形長開,添了髭鬚,恩客老爺便瞧不上了。”小廝打量著楚狂,道,“不過你臉蛋生得年弱,咱們園裡要接的那位貴客也愛你這樣手腳結實的,你倒不愁失落了飯碗。”

楚狂將菘菜抓著吃完了,又叼著碗將醬汁一滴不剩地吃淨,才鼓著腮幫子問道:“貴客?”

“是呀,那可是哪怕在仙山衛裡也能排上第二的大人物——”小廝歡欣地道,臉紅得似害了病,“玉雞衛大人!”

楚狂嘴裡叼著的碗忽而掉下來了,碎瓷像煙花綻裂了一地。

眾所周知,仙山衛現有十位,鎮守蓬萊等五座仙山。先皇白帝乃一位暴君,橫徵暴斂,窮兵黷武。白帝曾於鎮海門鳴鼓出徵,可卻探得蓬萊之外風雪大盛,癘疫橫行。於是白帝在鎮海門外設下重重仙關,班師回朝後頒佈禁令,命令除卻派駐於外的十位仙山衛之外,天下黔首皆不可出蓬萊。

而這十位仙山衛曾得先帝賞鎮國寶玉十枚,那寶玉分別名喚天符、玉雞、谷璧、白環、碧寶、如意、靺鞨、琅玕、玉玦、玉印,後來這寶玉的名兒也成了這十位仙山衛的別名。由於白帝無道,民憤如潮,其弟弒君踐阼,卻將這名號延續了下來,擇勇毅者任之。時至今日,仙山衛仍是天下最朅勇之人方可抵達的頂巔。

玉雞衛便是這仙山衛裡的魁首,在他之上本有一位“天符衛”,是曾隨先帝出征的重臣,可早已身死溟海。故而玉雞衛這老兒倒成了仙山衛的渠魁,權伸萬人之上。

那老人有一雙鐵掌,刀槍不懼,水火不侵,能輕易扭碎人頭頸,折斷人肢軀。傳聞他力大無窮,可徒手搬山改道。又傳聞他陽氣極盛,可夜御十數人,男女不忌,自他床榻上滾下來的紅倌多半會折去半條命。因而這老兒頗愛年輕體健的男子,至少他們被睡一夜尚不會被奪去性命。

楚狂曾在他府上當一條低賤的家犬,對此人的秉性甚是諳熟。

也正因如此,他明白這老人有多可怖。玉雞衛是在他心頭一抹揮之不去的夢魘,在他心上刻下了累累瘡疤。

“帶我去見他!”楚狂忽而改了先前那漫不經心的神色,齜起銀牙,眼鋒兇惡地掠過那小廝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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