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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一箭射中,身子閃電般的一抖,然而卻未將方驚愚搡開。他被人粗暴地痛毆、鞭箠、刺傷過,卻少有被人如此溫柔呵護,如對待一枚掌上明珠。此時月色如水,抹在薄雲上,淌在歸墟里,徜徉在他們身畔。方驚愚囈語:
“是我不好,教哥受了這樣多的苦。”
楚狂沉默不言,方驚愚繼而道:“如若我早些精進武藝,護得憫聖哥周全,也不會教哥日日如此受熬煎了。”
這些話彷彿極滾燙一般,落在楚狂耳裡,教他震悚不已,向暗處縮去,不敢望方驚愚一眼。方驚愚攬住他,兩臂鎖住了他的退路,口氣輕緩:“憫聖哥還記得麼?咱們小時便是如此同衾共枕的。”
楚狂悶悶地應了一聲:“嗯。”
雖只應了一聲,方驚愚卻歡欣若狂,楚狂不再否認自己是方憫聖。然而他看楚狂眉關緊鎖,嘴角下沉著,帶著悒悒不樂之色,便問道:“怎麼了,又在鬧甚彆扭?”
“沒什麼彆扭。”楚狂道。
方驚愚不會知曉他的心思,楚狂此時如臥針氈,他本存死志,打定主意要方驚愚一輩子也不知曉自己便是方憫聖。在瀛洲舟船上、員嶠古剎裡,他與方驚愚齧舌相貼、做下私案,皆因他已捐棄此生,也不願問來世。但不想他竟殘生得續,到了與弟弟坦誠相對之時。
一想到此,楚狂便如百爪撓心,輾轉反側。一覷見方驚愚的面影,他便無地自容。閉上眼,彷彿能望見他們曾如蛇一般膠纏的時刻,翻雲覆雨,成鶉鵲之亂。他心想:方憫聖呀方憫聖,你真是恬不知羞!
這時方驚愚道:“先歇下罷,你身上若有哪兒不安適便叫我,哥。”
楚狂狼狽不堪,如自夢裡驚醒。他也不應答,轉過身去,氣悶悶的模樣。
這一夜,他想得頭痛腦熱,不想夜裡反倒真發起高熱。方驚愚抱著他,察覺到他如被寒風侵襲一般的戰慄,摸一摸額,又覺燙如火燒。方驚愚趕忙起身煎藥,楚狂則如墮寒冰地獄。
過不多時,藥煎好了,方驚愚急如星火地奔過來,給他喂藥。然而藥經寒風一掠,涼得很快。於是方驚愚低頭噙一口藥,含得溫了,扶起楚狂身子,捧住他臉頰,慢慢喂予他。楚狂含糊著道:
“不……要。”
方驚愚道:“你不吃藥,怎樣才好轉得了?”楚狂倔犟地擰頭:“不要你喂。”
他發起病來倒似一個蠻不講理的小孩兒。方驚愚不聽,按住他將藥一點點灌下去。楚狂口裡嗚嗚有聲,嗆咳不已。兩眼發紅,全無一點長兄架子,方驚愚想:“從前是他照料我,現今卻反過來了。”
楚狂卻也迷糊地想:“真是反了!我變作一個要他伺候的糊塗蛋,還被他吃嘴巴了!”又憂心忡忡地想:“天下哪裡有哥哥能同弟弟做嘴兒的道理?”
最後楚狂軟下身子來,彷彿放棄了抗爭,方驚愚將藥喂罷,將他放下。只見他臥在褥子裡,神色朦朧,髮絲散亂,柔軟如黑羽。衣衫不齊,好似方才受了踐躪。方驚愚摸他的額,熱度似已在悄悄消退,問道:
“病好些了麼?”
楚狂瞪著一對燒紅的眼,惡狠狠道:“更壞了!”
折騰到將要天明,楚狂退了熱病,方驚愚也不禁倦乏,裹著海獸皮睡著了。然而過不多時,他陡然醒轉,卻摸到身邊空空蕩蕩,不見一人。
方驚愚一個鯉魚打挺,猛然坐起。他衝出帳子,寒風如刀,頓時削痛了他的臉面。他吼道:
“哥!”
忽然間,他悚然危懼,想起幼時他與方憫聖相別的時刻,繼而是一幕幕楚狂在他面前傷重難支、人事不省的光景在腦海中重演。分明置身於寒天凍地,他卻猶覺得掌心濡溼。他顫抖著下望,兩手攤開,害怕看見那其上染著兄長的血。
“怎麼了,吼那麼大聲作甚?”
一道聲音從一旁傳來,方驚愚愕然扭頭,卻見天色明淨,雪積如白玉。楚狂正同白帝圍坐在弈枰旁,裹了一身厚襖子,像一隻大胖粽子,沒好氣地問他道。
方驚愚一時間有些訥訥,道:“我以為你又要不見了……”
楚狂道:“這地兒荒僻,我又能走到哪裡去?瞎耽心。”
“你昨夜還發著熱病呢,怎又跑出來吹風了?”方驚愚走過去,卻見楸枰上擺一副殘棋,白帝正苦思冥想,遲遲不落一步,反是楚狂執的黑子佔了上風。方驚愚有些愕然,“不想你還這樣……附庸風雅。”
楚狂冷冷道:“你哥本就是大雅之人。”
他擲了棋子,也瞧不出心情是否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