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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朱師父要還鄉了,就在公子入讀國子監的前一天。過去總聽格格談起,朱師父是前明崇禎朝的進士,到了順治朝又舉了恩科的頭甲,是個飽讀詩書的漢儒。公子和格格很小的時候就跟著朱師父唸書了,老先生是看著兄妹倆長大的。
&esp;&esp;這些年,老爺官運亨通,在朝堂上左右逢源,隨之而來的是一日嘈雜過一日的流言蜚語。外面的人都說朱師父佔著明珠府西賓的位置不放,是為了籠絡相府的長公子,心裡巴望能借著老爺的勢力往高處爬,卻故意裝出一副清高的樣子給人看。不過朱師父並沒有為了這些閒話而刻意疏遠過公子,相反,他待公子很是嚴厲,在功課上也愈發上心,無論是格格還是公子,心裡都很敬重他。
&esp;&esp;我牽著一匹深棕色的馬緊隨在公子和朱師父身後慢悠悠地走在黃櫨林道中,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兒。腳下的黃櫨葉子積了厚厚的一層,一陣秋風吹過,地上的黃櫨葉子順著風向漫天席捲,和枝頭剛剛凋零的黃葉一塊兒飄零下來,蓋在了我的繡花鞋上。這是一場安然的別離,公子和朱師父信步在金黃色的林子裡,靜靜地走著。
&esp;&esp;我遠遠地看見有一輛深藍碎花布作簾子,看上去有些陳舊的馬車歇在一顆高大的黃櫨樹下。馬車前的車把式帶著頂小氈帽兒,背微微有些駝,身板兒略顯瘦削,該是朱師父從老家上京來接他回鄉的兒子。他的衣裳雖說已經穿得很舊,連顏色都褪去了,可看上去仍然乾淨整潔,一點兒也不顯邋遢。
&esp;&esp;沒等我們走到馬車前,朱師父便歇下了腳步,我揪住馬韁,讓馬也停下來。公子回過身走到馬邊,取下掛在馬鞍上的行李,轉身對朱師父道:“成德幫您把這些送到馬車上去。”朱師父朝兒子那兒瞧了瞧,那車把式立馬轉過身去把頭藏在馬背後面,朱師父笑著微微擺了擺手:“在鄉下住久了,沒見過多大世面,你這身衣裳還不把這狗崽子嚇得乾瞪眼。”說著捋了捋鬍子連著笑了幾聲。我踮起腳尖兒朝那望了望,他看見我在瞧他又往後縮了縮。真是個老實巴交的,這八成是他頭一回進京城吧,只可惜卻是來接老父還鄉的,也不知道往後有沒有機會再進城了。
&esp;&esp;公子沉吟了半晌,“朱師父,沒想到您走得這麼急,原本有好些話要和您說,現在卻不知道從何說起了。”朱師父輕拍了拍公子的肩,“什麼也別說了,我知道的那些東西差不多全都告訴你了,學海無涯,求知全在於自身。我這大半輩子收了那麼些學生,論才學品性沒一個及得上你,我這做師父的一事無成,若能教出個日後能成大器的學生,也算是沒白活一世。”公子道:“朱師父快別這麼說,成德蒙師恩這麼多年,都不及回報,我……”朱師父微一抬手,搖了搖頭道:“今後便是天子門生,國子監藏龍臥虎,你萬不可有所鬆懈,等考上了功名,我回來喝你的喜酒。”
&esp;&esp;公子點了點頭,轉身看向我,“真真,把那壺燙好的酒拿來。”我“嗯”了聲,從馬鞍袋子裡取出那壺上好的鶴年貢酒,壺身還是微微發燙的。我走到公子身邊,把酒遞給他,而後接過沉甸甸的包袱,裡頭除了書大概沒有旁的什麼。公子看著朱師父,把酒壺遞到他手上,“朱師父,道上涼,淺酌幾口暖暖身子,只是也別喝多了。”
&esp;&esp;朱師父豁然一笑,“酒是個好東西,還是容若知我。”說著轉了轉酒壺,“這往後啊喝喝小酒,釣釣魚,去青城山上蓋間竹屋子,過我神仙般的快活日子去!”語罷接過我抱著的行李提到了肩上,公子忙上去搭把手,“蜀地溼氣重,您又有腿疾,遇上雨雪天儘量少出門多在屋子裡暖暖腿。”朱師父笑著搖了搖頭,輕咳了兩聲,“你啊你啊,周到得跟個姑娘家似的!好了,走了。”話音未落,朱師父已然背過身朝馬車的方向走過去,邊走邊哼唱著一首聽起來極為慷慨的調子。我牽著馬向前走了幾步,“爺,這是什麼曲兒?”公子定定地目送著朱師父已經有些老態卻依舊蒼勁的背影,漸漸綻開了笑,“是阮籍的酒狂。”
&esp;&esp;“世事奔忙,誰弱誰強,行我疏狂狂醉狂。百年呵三萬六千場,浩歌呵天地何鴻荒……”
&esp;&esp;我恣意地吸了一口乾淨透涼的空氣,心裡驀地一陣疏朗。秋風瑟瑟地捲起,黃櫨葉子漫天飛舞,伴隨著寒鴉著幾聲鳴叫,朱師父的車軲轆聲漸漸消失在黃昏醉意的晚霞裡。
&esp;&e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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