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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年前,當時只有十八歲的武文傑,在去交大上學之前,從沒走出過家鄉的那座大山,當然也從來沒有見過火車。
不,火車他還是見過的,不過那都是小時候在電影上看來的,一年當中,能夠盼到鄉里的電影放映員到村裡放場電影,是最讓他高興的事。
別說,當時有火車的電影還真不少呢,像《鐵道衛士》、《激戰無名川》、《鐵道游擊隊》,對,還有外國的《橋》、《火車司機的兒子》、《卡桑德拉大橋》,裡面都有大段的火車戲。
那個時候,武文傑就對火車產生了巨大的神往。
然而,電影裡看到的火車,跟武文傑眼前真正的火車還是有很大的不同的。
眼前的火車,比電影裡看到的要大不少,跟房子那麼高,外面的顏色,是顯得不那麼幹淨的綠色。
從離開家門,到第一眼看到真正的火車,已經用了武文傑整整兩天時間。
一路旅途勞頓,讓體格還算不錯的他,即使頭回面對曾經魂牽夢縈的大火車,也失去了興奮的心思。
當火車駛進站時,早已黑壓壓佈滿站臺旅客,攜帶大包小包,大呼小叫,蜂擁而上。
武文傑把火車票叼在嘴裡,裝著交大錄取通知書、一條破毛巾以及一本舊書——裡面夾了幾張毛票,加起來也就一塊多,是他的零用錢——的舊書包掛在他脖子上,噹啷在胸前。舊書包的一個角上繡著一隻狗,也磨得快看不出模樣了。
騰出來的兩條胳臂用力挎著一個彩條蛇皮袋,這是他的“行李箱”,要帶到學校的棉被、衣服和其它一些雜物,都在這個袋子裡。
當然,只有武文傑自己知道,他此行所帶的最值錢的東西,既不是舊書包,也不是蛇皮袋,而是貼身穿著的那條打過補丁的褲衩。
褲衩是母親給他做的,在家穿過好幾年了。這次出門前,母親在這條褲衩上用新布縫了一個口袋,把家裡東拼西湊來的十幾塊錢,牢牢縫在了口袋裡。
這十幾塊錢,就是家裡為武文傑此次去上大學所籌集的“鉅款”。
他在人流中吃力地往前趕,奔向不遠處的那個綠色的龐然大物。
綠色的龐然大物,沒有讓他覺得興奮,只讓他覺得緊張和恐慌——假如他趕不上這趟車,嘴裡叼的這張票就廢了,接下來該怎麼辦,他想也不敢想。
蛇皮袋因為體積大,晃在身側不時被人撞來撞去,武文傑幾次被撞得失去平衡,腳下直打趔趄。
即使這樣,他依然對褲衩裡的“情況”保持高度警覺。手自然沒法去摸,他只能不時藉助蛇皮袋的晃動,讓袋角碰到自己的下腹部,憑著一瞬間的觸感,來確定那“硬硬的”還在。
那十幾塊錢裡,除了一張兩塊、幾張一塊的票子外,剩下的都是毛票,這大大小小的票子,攏起來也是一大坨,再用幾根皮筋緊緊勒住,當然會是“硬硬的”。
好容易捱到了一個車門下面,打量一下自己,書包在,蛇皮袋在,“硬硬的”在,嘴裡的票在,滿頭大汗的人也在,只是,怎樣才能登上這列火車?
車門的狀況已經不能用“擁擠”來形容,按照武文傑十八年的生活經歷,只是在山裡開啟野蜂巢時,才看到過類似的情景。
野蜂們儘管密密麻麻擠得不可開交,但好歹人家都“赤手空拳”,沒有行李。而擠在車門的旅客,則個個大包小包,有的包還大得出奇。
武文傑傻眼了。
也不知是誰說了聲:“上不去車,那就扒窗戶。”
武文傑一下子醒過夢來,扭頭看過去,只見一溜視窗都有人在往裡扒。
看來沒別的辦法了,只能扒窗戶。
武文傑吃力地擠到一個窗下,這裡人顯得稍少些。
他看看別人的樣子,然後笨笨地模仿著做。
先得把手裡的東西放下來,騰出一雙手,這不為別的,是要向車上靠著窗戶的人打個招呼。
在山裡,儘管不用那麼講究禮數,但家裡父母對孩子還是很有些要求的,特別是出門前,母親千叮嚀萬囑咐的話中,講得最多的,除了照顧好自己,就是對別人要有禮貌。
武文傑衝著視窗裡的人笑了笑,這一笑,差點把嘴裡的票給弄掉了。他趕忙收起笑,用手把票扶穩,然後順勢拱手抱拳,再點點頭,算是行了個禮。
車上的人向他揮了一下手,意思顯然是答應幫他。
武文傑彎下腰,把蛇皮袋提起來,向視窗遞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