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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又過了小半月,趙雪林終於在秦嘉禮飽含幽怨的目光之下,記起自己抗日將領的身份,準備返回前線了。

臨走那天,兩人相對而坐,滿腹心事地嗑瓜子。

秦嘉禮為了掩飾狂喜,垂著眼皮一陣猛嗑,微微上翹的唇珠被瓜子殼磨蹭得豔麗發紅。

趙雪林沒有嗑瓜子的癮,秦嘉禮喜歡吃,他才嗑。嗑出一小碗個頭飽滿、酥脆幹松的瓜子仁山峰,他伸出兩根手指推向秦嘉禮:“遇之。”

秦嘉禮也不客氣,抓起一把撒在嘴裡:“嗯?”

趙雪林看著他:“我走之後,你不能去招惹女子。”

秦嘉禮暗想:“我聽你的才有鬼。”嘴上喀嚓喀嚓地說道:“行,我聽你的。”

趙雪林曲起指節輕輕叩了一會兒桌面:“你不要騙我,不然我會發脾氣。”他對著秦嘉禮微微一笑:“我的脾氣,很可怕的。”

秦嘉禮這回沒掩飾,抬眼嗤了一聲:“這話說得,像我沒脾氣似的。老趙,我一直沒翻臉,是因為人生不易,不願意到最後眾叛親離。咱們各退一步,你把你的齷齪心思收一收,我把我的態度改一改,大家和氣過日子不行麼?”

趙雪林態度很平靜,只要秦嘉禮不拈花惹草,他對待秦嘉禮可以永遠平靜:“我的心思很齷齪嗎?”

“倆大老爺們兒,整天親來親去的,還不夠齷齪?”

趙雪林往後一仰,靠在了沙發上,臉上隨之覆蓋上一層陰影:“是嗎。”

秦嘉禮囫圇嚼完了一斤糖餞瓜子,又按鈴讓傭人送上一杯熱牛奶。吸吸溜溜地禿嚕著熱牛奶,他是吃沒吃相,坐沒坐相,一條長腿蹬在真皮沙發上抖個不停。

趙雪林雙眼潛伏在陰影裡,肆無忌憚地打量著他。

秦嘉禮這個人,必須掰開揉碎地看,因為籠統地看,只能看到一籮筐的毛病。好比現在,趙雪林聽著他驚天動地的喝奶動靜,只想捏住他的嘴皮子,讓他發不出聲音來;然而盯著他被燙得紅嘟嘟的嘴唇,趙雪林又改變了想法,覺得他可愛極了。

秦嘉禮喝完一杯牛奶,打了個奶味糖餞瓜子的混合飽嗝。大喇喇地一抹嘴,他抖如篩糠的那條腿往茶几上一架,同時嘟囔地道:“腿疼……”

趙雪林頓了片刻,說道:“過來。”

秦嘉禮沒猶豫,腿和屁股一起挪:“你幫我捏捏。”

趙雪林脫掉他的皮鞋,握住了他的腳底板:“我是你的僕人,嗯?”

秦嘉禮哼哼唧唧的,沒說話,也說不出來話。過去的三十二年是一條洶湧澎湃的血色激流,激流裡有廝殺聲,也有呼救聲,還有熊熊蔓延的烈火聲響;這些聲音,幾乎每晚都從他的耳邊呼嘯而過。

有時候,他甚至覺得自己也是那條激流中的一員,雙腳沒根地隨波逐流。

趙雪林的喜歡,不是他想要的。他將此人看做兄弟,看做親人,看做知己,唯獨不想看做`愛人。

然而趙雪林的喜歡,又似乎是他必須要的——他讓他在激流之中,攀住一點險峭的救命礁石;他讓他明白,他活在這個世界上並非只製造了殺孽,也是有人需要他、喜歡他,也是有人想要與他並肩同行的。

趙雪林的手掌,暖洋洋地揉`捏著他的小腿。秦嘉禮腦袋枕在雙臂上,舒服得尾巴骨發麻,感覺這樣就很好,不要再進一步了。

趙雪林彷彿一隻高大巍然的田螺姑娘,做完一套推拿按摩後,就披星戴月地離開重慶了。

最先得知這個訊息的,是趙青山。

那輛林肯汽車,他沒有開走,秘密基地似的駐紮在了小樹林裡,每天拿著望遠鏡,風雨無阻地蹲在裡面眺望。

秦嘉禮和趙雪林每一次的飯後散步,都被他收入晦暗的眼底。

眺望了一個半月,趙青山的胸背望出了一大片溼疹——重慶溼氣極重,山林尤甚。

這日,他正坐在車裡,一臉陰沉地擦著藥膏;駕駛座的汽車伕忽然說道:“報告大佐,那姓趙的帶著行李走出公館了,看著像要出遠門。”

趙青山擦了前胸擦後背:“姓秦的有沒有跟他一起出來。”

汽車伕手持望遠鏡,仔細觀察片刻:“回稟大佐,沒有。”

大佐大冬天光著膀子擦完藥膏,打了個冷戰。陰惻惻地揚唇一笑,他啪地一扔藥膏,自言自語地輕聲道:“……秦嘉禮,你完了。”

月華薄紗似的籠在他的面龐之上,崎嶇可怖的傷疤層層隆起,他的鼻尖直抵唇峰,是一個醜入膏肓的冷笑:“我從地獄裡回來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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