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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沈婉貞登門拜訪。
歲暮天寒,她卻穿著一身薄呢子長大衣,裡面是一件軟緞襯衫,脖子上掛著一條羊毛圍巾。秦嘉禮因為大病初癒,全身上下包裹得水洩不通,看到如此涼爽動人的沈婉貞,不禁替她發抖害冷。
沈婉貞看了他的打扮,大笑一聲:“秦兄,久未相見呀!”說著,要與他來個洋派兒擁抱。
換作平時,秦嘉禮必然來者不拒,甚至十分竊喜於佔她便宜,然而今時不同往日,沈婉貞一接近,她身上的古龍香水味便一個勁兒往他鼻子鑽,秦嘉禮鼻腔裡頓時塞滿了十幾個噴嚏,只是礙於臉面沒好意思噴出來。
面無表情地一抬手,他接過勤務兵遞來的手帕堵住口鼻,悶聲悶氣地說道:“行了,行了,你這味兒我現在聞不了。”
沈婉貞充滿歉意地後退一步:“是小弟疏忽了。”
秦嘉禮懨懨地道:“沈兄一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是不是錢又不夠花了?”
他這樣直截了當,沈婉貞竟然也不害臊,笑吟吟地點點頭:“被秦兄說中了!不瞞你說,我家又鬧饑荒了。”
秦嘉禮最近不管做什麼都心不在焉、心事重重——他一直沒想明白趙雪林為什麼不拍個電報回來,思及關鍵之處,靈魂幾乎要出竅溜走。
他神遊天外地說道:“那我等會兒讓人給你寫張支票,錢對於我來說,不是問題,反正這輩子也用不完,但你要知道,”話到此處,他突然靈魂附體似的,往前一傾身體,用兩根手指扳過沈婉貞的下巴,“我不是冤大頭。找我要錢,可以。別他媽整成了習慣!”
說這話時,他的神色極冷極沉,一雙形狀美麗的桃花眼猶如黑雲壓風雨欲來。
沈婉貞心裡“咯噔”一下,險些以為下一瞬間他要拔槍對準自己。誰知不到三秒鐘,秦嘉禮又變回了病怏怏的模樣,自言自語地嘀咕著:“老了,站久了頭暈。”
沈婉貞忙摘下皮手套,挽住他的胳膊:“怪我怪我,知道秦兄有病,還讓秦兄陪我站這麼久!”
有病的秦兄罵罵咧咧:“你他媽才有病。”
兩人相攜走進公館客廳。沈婉貞經歷剛剛那一遭,情不自禁地有些畏懼秦嘉禮;但這時支票還未到手,選擇撤退顯然太虧,只好硬起頭皮,對著秦嘉禮擺出促膝長談的姿勢。
其實跟秦嘉禮長談一番頗困難,因為此人胸無點墨,上至天文下至地理皆是一竅不通,更別提歐洲傳入的自然科學;最可惡的是,不懂就算了,聽別人講解長長見識也是好的——他不肯,非得一邊聽一邊發出疑問與感嘆,並且當疑問得不到合理解釋時,他還要發脾氣甩臉子,痛斥那人沒有文化。
所以沈婉貞每次跟他見面時,話題只能在“家常”與“婦女”之間來回打轉,氣氛活像兩名熱愛獵豔的老媽子竊竊私語。
兩人暖氣吹著,咖啡喝著,扯了一會兒重慶的民生及物價,然後發現雙方對尋常百姓的生活都是一無所知,遂及時止損,默契地進入下一個話題。
沈婉貞慨嘆道:“現在入川的人越來越多啦,我姐夫昨天跟我講碼頭整天踩死人我還不信呢,下山一看,果然人山人海。”
秦嘉禮眼睫微垂,有一搭沒一搭地撫摸著貂毛領子,聞言眨巴眨巴眼睛:“你姐喜歡男的啊?”
沈婉貞哈哈笑道:“是啊,咱家女眷,就有我一人生錯了性別。”她歪頭想了想,“說來,她丈夫你應也認識,叫聶靜義。”
秦嘉禮哼了一聲,然後接過一張手帕稀里嘩啦地擤起鼻子,間接而鄙夷地傳達了“原來是這小子”“我不屑認識他”的複雜含義。
原來,這聶靜義與他同為綠林出身,運氣卻不似他亨達,一直在直沽一位督理身邊做秘書。後來該督理的部下譁變,他以營救上峰之名,直接捲走了上峰的全部家產,大搖大擺地招兵買馬,索要委任狀。
秦嘉禮知道他,純粹是因為他當上直沽督理之後,立刻強取豪奪一位遺老寓公的女兒做老婆;氣得原本的未婚夫天天在報紙上發表文章痛罵他,罵到無處可罵之時,便拿秦嘉禮做類比,以駢文筆法繼續痛罵。
秦嘉禮無故被罵了一段時間——雖然罵他的文章,他一個字都沒看懂,但畢竟是被罵了——於是只要一見到聶靜義名號的隊伍,就是一頓暴捶。聶靜義不甘落於下風,同樣回以暴捶。兩人捶來捶去,因為實力相當,難以捶出下文,最後還是聶靜義主動拍了一封電報請求休戰,秦嘉禮這邊才肯罷休。
暗暗地翻了個白眼,秦嘉禮忿忿心想:“早知道他是你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