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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秀娥還沒數完錢,外頭的吵吵嚷嚷聲已經停歇下去,再過了不多久,房門被人叩響,潘先生低聲喚她:“阿娥,開門。”
“馬上來,稍等等哦。”
關秀娥慢條斯理地關上盒子,口氣卻佯裝三分急:“我在換衣裳,稍等等哦先生。”
她蹲下去,將盒子妥善放好,站起來拉開衣櫥胡亂抽出一堆扔床上,這才撫了撫鬢角,走到房門口嘎吱一聲開啟門。
潘先生閃身進來,心有餘悸道:“快,趕緊把門關上,一幫癲婆,差點把我衣服扯破了。”
關秀娥把門關了,再一看潘先生的樣子差點撲哧一笑,他往日裡總梳得油光水滑的頭髮此刻都耷拉下來,金絲眼鏡掉了半邊掛在鼻子上,臉上除了老太爺下狠手打的兩下巴掌外,又添了幾道鮮明的抓痕,領口被扯開半邊,從肩膀到衣袖還被潑了不知茶水還是湯汁一大攤黃色水漬,整個人狼狽得來還顯得滑稽,往日的風流倜儻不僅蕩然無存,且幾乎要令人疑心眼前的狼狽滑稽,才是潘先生生活的本來面目。
關秀娥想笑,但她怎麼可能笑呢,她非但不能笑,還要做出憂心心疼的模樣。在某種程度上,潘先生就是她的衣食父母,比做事付薪酬的老闆還親近,需得盡心盡職才對得住潘先生在她身上花的這麼多錢銀。於是她忙替潘先生整理衣裳頭髮,小聲道:“我還道小事一樁,真的搞成這樣?”
這話令潘先生彷彿找到知音,他不無憤懣地道:“可不就是小事一樁,一個戒指而已,真是,不高興我送人,我不就拿回來還她咯,說來說去還是不同意我娶小鳳寶,那同意可以商量的嘛,有什麼不能擺明來講?她不講我怎麼知道啊?非要借一件小事鬧到家吵屋弊……”
“還說什麼跟我離婚?”潘先生仗著在房裡有恃無恐,從房門方向大聲道:“離婚就離婚,明日就登報,我看離了我你還能嫁誰!”
“哎呀先生,這都是氣話,哪能當真講?”關秀娥拿了妝鏡臺上一盒青草膏,微笑道,“快別說了,我給你搽藥。”
“離婚又不是我說的,還不是她作妖,我是那種寵妾滅妻的人嗎,這麼些年,她該有的體面我哪樣沒給過,離婚,哼……”
潘先生越說越覺得自己委屈,越說越覺得自己講道理,無理攪三分不識大體的人是大太太,二太太和三太太更是助紂為虐,不幫自己就罷了,還站到大太太一邊,甚至趁著混亂還動了手,真是無法無天,反了她們了,將他一家之主的面子揭下來丟地上猛踩。
關秀娥在心裡翻了個白眼,想就你這德性,彷彿大太太真的同你有商有量,你就會綁緊褲腰帶不出去亂搞一樣。潘先生就像被慣壞的孩童,幾十歲人了還以為自己是潘家眾人千恩萬寵的小少爺,個個都要讓他護他,就算他做了什麼不妥當的事,那也是別人的錯,誰讓身邊的人不規勸不死命阻攔呢?
但關秀娥既然頂著“潘四太太”這個頭銜,領著“潘四太太”的酬勞,她就不能在這種時候當面揭穿潘先生的自我幻想,她取了青草膏一邊仔細替潘先生塗臉上的抓痕,一邊輕聲細語道:“大太太一向賢良大度,不是小氣的人,她這麼生氣許是那戒指對她來講是心愛之物……”
“她嫁妝那麼多,什麼戒指沒有,真是心愛之物又怎會隨處亂丟,再講了我也不是有意,那戒指就掉我口袋裡,小鳳寶瞧見了問我討要,她模樣可憐可愛的,我能不給嗎……”
關秀娥頓時停了手上的活,看著他似笑非笑:“喲,小鳳寶可憐可愛,那敢情我們四個姐妹都是木頭人了,也難怪大太太要動肝火,是呀,我們姐妹們為這個家做多少都不入您的眼,人家動動嘴皮子就可憐可愛了,我們算什麼呀。”
“我不是這個意思……”
關秀娥似嗔似怨地瞥了他一眼,點到為止,倒讓潘先生閉上嘴。過了會,潘先生惶惶然問:“阿娥,你覺著,大太太會不會是醋了?”
“不是,”關秀娥這會連她都替大太太感到不值,口氣也沒多好,直接道,“她是被您傷了心。”
“她,她說嫁給我成了個笑話……”潘先生不安地問,“她是說笑的吧?”
“哎呀,這我怎麼知道,”關秀娥胡亂往他臉上塗青草膏,疼得他呲了一聲,遂收了手,把青草膏往臺上一扔,抽出一條帕子擦手道,“我還得花心思想今晚六國飯店的冷餐會呢,這不,忙到現在都還沒梳頭換衣裳。”
潘先生回過神,瞧了瞧滿床亂七八糟的裙子旗袍,忽而眼尖瞥見壓在綾羅綢緞下一套白衫黑裙的學生裝,於是伸手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