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栽下桃李樹,結下萬年紅。
這講的是江湖上同好相逢,知己相見,把酒夜話之餘,慕關二哥桃園三結義的高義,於是沐浴更衣,備下五指抱頭香、好酒、歃血盟誓,做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好兄弟。
這個儀式莊嚴肅穆,與其說盟誓的人信舉頭三尺有神明,不如說他們信忠義禮信一類的準則,哪怕時代久遠,禮崩樂壞,背信棄義者比比皆是,但身在江湖的人或多或少都會信這一套,不然個個唯利是圖不講規矩,損害的是每一個人的利益。
因此可以說,在這樣的特定時刻,香菸繚繞,神像威儀,宛若萬古長存,跪下去叩頭髮誓的人總會莫名有了敬畏和崇信,敬畏天地間有浩然正氣,崇信懲惡揚善總是必然的結局。
哪怕從地上爬起來後各有各的日子,再往後或因利益衝突,或因觀念不合,或因世事變遷,兄弟之間的感情再不復,但想起當年曾有那麼虔誠篤信的瞬間,人都會由然而生感傷或慚愧。
這便是榮叔一聽易明堂提及他爹便臉色鐵青的原因。
他與易明堂的父親,連同那位好色的傅爺,以及此刻在別處主持傅爺頭七,省城武術界大名鼎鼎的宋嘯風宋爺,四人是正兒八經的拜把子兄弟。
易明堂小時候,這幾位便是最常來家做客的叔伯,都不記得見過多少次哥幾個把酒言歡,醉得東倒西歪的場面。
這幾位叔伯中,傅爺最和藹可親,榮叔最不苟言笑,宋爺最莫測高深遙不可及,然而不管他們中的誰,都曾摸過易明堂的頭,手把手指點過他招數,過年從來沒忘了給他一份壓歲紅包。
就是從小耳聞目睹這樣的兄弟情誼,易明堂才會心生豔羨去效法,小時候他曾對他爹講:“爹,我長大後也要跟兄弟們義結金蘭。”
他爹一聽就樂了:“你還知道義結金蘭,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那當然啦,”易明堂挺起胸膛,“就是找幾個好兄弟,像你跟叔伯們那樣在關二爺跟前上香叩頭,對了,還要喝酒,摔碗,發誓對他們好。當然他們也得發誓對我好。”
“那你說說,對他們好,怎麼個好法?”
“嗯,有好東西一起吃,有影戲一起看!”易明堂想了想,又補充,“好玩的一塊去。”
他爹笑著聽,卻不知想到什麼,笑容淡了些,問道:“那如果他們行差踏錯了呢?”
“告訴他們別再錯了唄。”
“要是人家不聽呢?”
“不聽?”易明堂皺眉,隨即握拳道,“那就揍,我要當老大,哪個不聽就揍哪個。”
“行吧,”他爹揉揉他的頭髮,笑了笑,“有什麼的,等你先長大再說,叫你練的拳練成什麼樣了,來,走一遍。”
易明堂一聽立即苦了臉,撇嘴跑到庭院裡,一板一眼地開始比劃。
後來易明堂回想起這段對話,才恍然,原來他爹與那三位結義兄弟關係破裂,那麼早就已經露出端倪。
但他那會是小孩,萬事不愁,一心只管讀書練武,閒下來便帶著武館裡的師兄弟們上天下地去調皮搗蛋。他生命中最大的煩惱不過是雞毛蒜皮一類的小事,比如爹帶著他拜館時輸了個一招半式,或者下鄉走親戚時特地給表小姐帶的龍鬚糖,因為揣懷裡焐化了,到她跟前成了一坨糖疙瘩。除了這些,他的前半生簡直堪稱順風順水,學堂裡功課難不倒他,天生招同學仔信賴,看誰不順眼想收拾都不用自己動手,自然有仰慕他的小弟們代勞。回到武館他是大少,學的是他爹的嫡傳,旁人練武時難免要走的彎道他全不需要,自有父輩叔伯鋪就一條通衢大道等著他去走。
曾經他以為一切都理所當然,後來才發現,原來一切皆因他有個好父親。
他爹,在他做不好的時候嚴厲鞭策,在他做不到的時候教他退一步海闊天空,在他看得見的地方替他撐起一片天,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替他夯實腳下的每一寸地。他長大成人,飛揚卻不跋扈,驕傲又不自矜,人人誇他一句少年英雄,虎父無犬子,他以為都靠的是自己,以為有朝一日他定然叫人們反過來稱呼,不是易師父的兒子,而是易大少的父親。
然而,直到父親死了他才發現,若無易師父,誰也不會多看易大少一眼。
具體而言,易明堂也說不清他爹從什麼時候開始與幾個結拜兄弟漸行漸遠。
他只是某天忽然發現,傅爺和榮叔已經很久都沒登他家的門。他新學的拳路腿法,也很久沒得到這兩位的指點。至於宋爺那邊,他地位超然,從來都是別人去拜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