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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妖怎麼會葬在陵山——”
&esp;&esp;“她可不是妖。”錞於坐在女兒的墓前，粗糙大手慢慢拂去墓碑上的浮塵，“她爹孃是山中的獵戶，兩口子叫狼咬死了。那時我老伴還在世，她可憐這孩子沒爹沒孃，硬是抱回家，取了名字養到大。”
&esp;&esp;擦去浮塵，其下鐫刻的字跡漸漸顯露本色。
&esp;&esp;“紫菀。”蘭濯輕輕念出女孩兒的名字，“是個好姑娘。”
&esp;&esp;“模樣好，性情也好。”錞於說，渾濁的獨眼漫上一點淚光，“我看見阿花，就像當年看見菀兒一樣，活潑、愛笑、漫山遍野地瘋跑。她十幾歲那年，我們這來了一個捉妖的小道士，她一眼瞧上人家啦，說人家好看，非要和人家成親。”
&esp;&esp;“陵山派的？”蘭濯猜到結局。
&esp;&esp;“嫁得這麼遠，都不嫌辛苦，傻丫頭哇。”錞於用力揉眼睛，嗓音有些哽咽，“她嫁去陵山派沒幾年，魔主就犯上作亂，天下動盪不安。那小道士能護住她什麼？即便嫁進仙門，還不是說沒命就沒命。”
&esp;&esp;蘭濯沒再追問，默默地跟錞於一起清掃墓碑，拔去雜草，一捧一捧堆高封土。歷經幾萬年風雨，墓碑字跡仍然清晰可辨。他凝視良久，悠長時光的那一頭，是女孩兒燦爛的笑臉。
&esp;&esp;“該下山了。”錞於拍拍泥土，把塞滿藥草的竹筐塞到蘭濯懷裡，“再不回去，麻煩事更多。”
&esp;&esp;不論身處何處，麻煩只增不減。
&esp;&esp;蘭濯在山下村子裡找到了她，遠遠只見阿花四爪如風，奔走在破敗的茅屋中間。
&esp;&esp;分明響晴白日的好天氣，村中卻一片死寂，連半聲雞啼也無。因著戰火連天，爾後瘟疫橫行，陵山亦不能倖免。初染瘟疫者頭面身體鼓起血泡，繼而血泡潰破，傷口糜爛流膿無法癒合，繼而從皮肉爛至肺腑。有人耐不住病痛，投河觸柱自盡，更多的則是一家子一家子地死，屍骨累累，連抬屍的都找不著。
&esp;&esp;阿花翻進一間又一間茅草屋，最後身影一滯，似乎發現了什麼。
&esp;&esp;是一個襁褓中的嬰孩。
&esp;&esp;母親的懷抱已經僵直冷硬。阿花小心翼翼想將嬰兒抱出，卻不小心碰歪母親的肩膀，那業已乾枯的頭顱歪向一旁，口唇微張，當中無聲湧出烏色的血。
&esp;&esp;嬰兒奄奄一息，連哼唧的氣力都沒有了。阿花匆忙解開包被，一股惡臭撲面而來。嬰兒圓鼓鼓肚皮上生滿漆黑創洞，腐肉翻卷，爬滿白色米蛆。
&esp;&esp;阿花利落地替孩子清理創口，掌中凝起一團妖力，源源不斷注入嬰兒小小的身體。雖然她的妖力足矣抗衡魔氣，但孩子的身體太過虛弱，經不住正邪相抗，就算喂血也無濟於事。
&esp;&esp;阿花枯坐許久，直到夜幕噬盡金輝，將群山染作深淺不一的黛藍。
&esp;&esp;風中傳來苦澀的嗚咽，大半個月亮隱在雲底，脊背彎成一根冷薄的弦。她頹然跪坐在地，懷裡還緊緊摟著死去的嬰兒，彷彿她不放手，孩子殘存的溫熱就不會消散。
&esp;&esp;“你不必再跟了。”她的聲音喑啞，“人不辭路，虎不辭山。蘭濯，我終究是要回去的。”
&esp;&esp;他小心把孩子從她手上撬出，送回母親懷裡。阿花強撐望他，彷彿要將他的模樣刻印成模，深深烙在血肉深處。
&esp;&esp;“狐狸精明啊。”她輕輕地說，“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esp;&esp;他踟躕再叄，最終坦誠相告：“猜的，當年我的確盼你成才，當大任，成大事；如今，反而瞻前顧後，捨不得你流血受苦。到底是我修煉憊懶之故，若能早些渡劫昇仙，或許還可替你將這天命改一改。”
&esp;&esp;“你若位列仙班了，誰來教我修煉啊？你莫要難過，猜得對也是本事。”阿花苦笑一聲，迎向窗外稀薄月光伸展手掌，“我不怨你，更不怨任何人。誠然我救了不該救的，理應由我結果了他。可我不明白，為什麼善心結惡果，為什麼世間正邪顛倒，作惡的氣焰囂張，高坐明堂，而無辜的卻流離失所，白白送命。決定救他的是我，唯一能殺他的還是我。阿花算什麼？連凡人的驚奇志異都排不上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