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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燕都鄴城西門之北,三臺之首銅雀臺上,朝陽初升,雲蒸霞蔚。
慕容暐憑欄遠望良久,忽向身邊侍立的尚書左僕射崔宏道:“昨報南軍異動,桓溫率師,據聞已於半月前渡江至廣陵,不日將至淮陰北渡。桓所率南夏荊、徐二州兵可五萬,我彭城兵寡,勢將不守。南夏豫州刺史袁真出壽春,乃潛師向譙、梁,所向當為石門,將開石門引滎水、汴水入河也!汴水上通泗水,使石門開,則大河、淮、泗與鉅野澤連為一氣,大船可泛汴渠入河,大利南軍輜重、糧草之運輸!”
崔宏憂道:“桓溫命袁真行此,實高明之舉,否則千里饋糧,都賴車牛!牛行不速,其北伐將擱淺於今秋。今乃欲以大兵開石門通運漕,此昔日陳敏賴掌控揚州漕運割據江淮之舉也!袁真若通石門滎、汴二水入河之口,則南軍可東西並舉,河淮之間,非復國有,朝廷旰食矣!”
“不知太宰所遣入秦之使如何了?”慕容暐道。
崔宏沉吟片刻,道:“人臣無外交!奈何太宰遂遣府吏,使銜其命入秦,秦人將以陛下為尚未親政幼主也!秦王堅雖即位才數載,其相渤海王猛,實是俊才,二人君臣同心,治理不過期年,關中便有興旺氣象!數載至今,駸駸然,竟有戰國強秦之勢!今秦之與大燕,猶戰國強秦之與三晉、燕、齊,南夏則楚也。大燕雖全有河北幽燕、趙、魏、齊、韓之地,南夏荊、揚二州齊舉,亦是勁敵,況關中形勝,國用饒足,實為更大勁敵!前秦主苻生雖暴虐,在位之日短,關中未受大擾動;其殺魚遵輩隨苻健入關諸華夏大臣,正好為堅、猛君臣掃除,可謂天助苻秦!陛下予秦王堅私書中允諾,‘南夏北侵至河,秦若相救,晉師退後,割滎陽以西為報!’事關重大,卻不遣天使奉以國書,徑以太宰所遣府吏為國使,惟攜一陛下予秦王堅之短箋!臣恐堅、猛君臣,以數年前諸苻反,太原王親率師至洛,為在陝城之苻武作後援,雖太原王即以染病,且苻武受苻堅攻,一戰潰敗,我軍遂返旆旋師,堅、猛君臣若記此仇,恐將不允請兵為援!”
慕容暐笑道:“此太宰計也,後當有驗!”
崔宏沉吟道:“戰場之上,兵不厭詐。今雖逢戰國之世,恐外交事,不可以兵不厭詐對待,須以誠信為先!”
慕容暐道:“氐人性貪,既啖以大利,不得不來!使秦軍進抵洛陽,東出汝、潁一線,我便得一同盟,與北上臨河之晉人交鋒,我聲勢便足,而桓溫不得不憂其糧道為秦人所截!至於滎西之地,若晉師臨河,俾秦自取,不亦可乎?荊軻以燕督亢六百里地見秦王政,可謂巨釣香餌,今我惟以秦壯聲勢而已,豈有割國之半之理!昔張儀誆楚懷王,許以商於之地六百里。楚王至武關與秦王會,索六百里地。張儀答以‘大王過聽’,‘非六百里,乃是六里!’‘地皆將士殊死得,豈有結盟報以六百里之理!’今我與苻秦,昔日秦之與楚也!今太傅之與苻堅,張儀之與楚懷王也!晉人伐我,秦與我輔車相依,衡以唇亡齒寒,不宜救乎?昔日桓溫伐秦,至於灞上,我則兵出許、洛,拊南軍之背。桓乃不得不旋師,恐我與秦人夾攻故也!此守望相助之恩,苻堅豈以事屬前朝而忘大德乎!且桓、袁若不能渡河,恐即溯流而上矣!彼時關中,又復昔日之憂,尚望我救乎?堅、猛君臣若智,當知此理,救燕即救秦!若坐觀成敗,晉勝,我返幽薊、龍城,則秦必亡;燕勝,則晉人南返,秦將無憂!如此顯明之理,想其瞭然!”
崔宏默然。慕容暐道:“太宰亦老矣!晉人退後,若苻堅堅請滎西之地,便以割地為太宰年老昏聵,自作主張,免其職以安撫之。猶不甘休,便予之晉舊都洛陽,俾其為南夏所攻!”
二
月餘之後,桓溫親率之晉軍,已泛舟自中瀆水北上克彭城,連下金鄉、高平、泰山、魚臺數城,戰勝攻取,所向披靡。只是年夏雨稀少,秋水未能時至,故彭城以北泗水、汶水水淺,運瀆不通,故桓停於魚臺,不得已,乃命徵集民夫,酬以布帛,夥同軍士施工,開鑿汶水入鉅野澤。復引清水入澤,使澤水入汶而自本有之運河通泗水(此汶泗運河,當開鑿於漢代,為隋朝大運河溝通河淮之通濟渠一段之先驅,且較通濟渠為直,通濟渠溝通河淮用汴泗運河故也),勉強乃使糧船,能自彭城通航至鉅野澤北之魚臺,只清水淺,仍不能通航至黃河。
奉桓溫命開石門之東晉豫州刺史袁真,雖亦戰勝燕軍抵滎陽,遂鑿石門,卻久不能奏功。原來那所謂石門,乃是後漢、曹魏之時,兩度為阻黃河洪水氾濫自汴渠入泗水,以巨大石塊堆砌於滎、汴二水入河之口,故稱石門。堵塞二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