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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被四姑嬸強擰著轉過半圈,賠笑道:「魏老闆,我家這娃子可是個吃開口飯的料,您看看這模樣,這身段,莫說這十里八鄉的,就是西安省城,也找不出個這樣頂尖兒的。」
分明是誇讚的話,身後的母親卻「哇」地一聲哭了,偏又不敢放聲,抽搐蜷縮在那兒,可憐見的。
那隻手又伸了過來,這一次卻是捏著我的下巴,指甲掐進我的臉頰,疼得我齜牙咧嘴:「模樣兒倒是還行,就是骨頭太硬年紀也大,怕是不好琢磨——可是想好了入這行?籤的可是死契。」後半話卻是對我母親說的,冷冷冰冰,淡淡漠漠。
我那兼職人牙子的四姑嬸飛快地應了:「想好了想好了。」拿了文書給母親,「大妹子,橫豎是要畫押的,你也想給孩子大哥討門媳婦吧?」
母親忽然推開她,撲到我身前,摟著我大作悲聲。我木然地任她哭鬧,其實我一直都知道母親今天早上破天荒地煮了個雞蛋,為我穿了一身只有六個補丁的新衣,是因為以後她再也見不到我了,我要為我那個已經二十五歲的大哥換回一個媳婦。
也好吧……我從小瘦弱做不得多少農活,手腳也笨比不得姐姐們還能縫補漿洗,除了吃喝撒拉對家裡毫無助益,賣了我,是唯一的選擇罷。
堂上一直坐著的人起來了,他很好看,連走路都帶著種別人沒有的風姿,他走到母親面前,遞過一個銀錁子,卻是語帶譏誚:「既然都將人當畜生一樣地賣了,還哭什麼。」
我呆了一下,才反應到他說的畜生是我,母親氣怔了,卻噎得說不出一句話,最終還是在四姑嬸的勸說下被拉走了,手裡自然是緊緊地抓著我的賣身錢。
然後男人漠然地看著我:「你叫什麼?」「狗剩子。」我還記恨他叫我畜生,沒想告訴他真話,反正我知道打入了這門,叫什麼便也不重要了。他居然也點了點頭,「好,狗剩子,從今後銀貨兩訖,你與你家便斷了干係,你入我門來,我之於你,便如師,如父,如主,一生不改,可聽好了?」
我忽然有點氣悶,那時候太小,還不明白那種感覺便叫做心酸——我從此後,便是無父無母、天厭地棄的「狗剩子」了。
我後來知道,買我的人叫做魏長生,乃是這西安城中頭一號的名角兒,他的秦腔,在八百里秦川都如雷貫耳。我不知道該不該詫異他能買下我,因為我的的確確,不是個學戲的料子。
打入門來,師父便辭了小廝,我寅時便得起床,伺候他淨面抹臉穿戴齊整後便得開始練功、習字,酉時造飯,伺候師父吃完了,洗碗擦地洗衣鋪床疊被才能吃飯,吃完吊嗓一個時辰,亥時方能入睡,天天如是。
其實在我第一日開口後,師父便皺著眉讓我以後先不必唱了,於是練身段;在我捏著蘭花指走了一圈後,師父便望了望天讓我以後也不必走了;再然後甩下一副木蹺,道:「練。」
我瞪著那個不到三寸已磨得光滑的硬蹺,忽然打了個寒顫。他居高臨下:「穿進去。」我戰戰兢兢地套了下,剛進了腳趾便卡住了,他捏著我的腳踝用力向下扳,幾乎垂直著硬塞了進去,骨折一般地疼。
「起來,走。」
我怕我惹他不高興,他會向母親要回那點銀子,我唯一的好處也不過在「能忍」二字而已。於是強忍著眼淚剛走了一步,便如踩在刀尖子上一般,那一點微末點地的腳趾根本承受不了身體的重壓,我轟然倒下。>/>
他的聲音便遠在天邊一般:「起來,走。」
我咬牙,掙紮著爬起來,再摔。
「起來,走。」
「起來。走!」
「起來!走!」
我摔得鼻青臉腫,腳面已經火燒火燎地疼,實在撐不住了。他蹲下身子,看著死狗一樣癱在地上的我:「起來……」
我搖頭,我寧可斷了這雙腿。
他忽然一掌刮到我臉上,隨即左右開工連打了三十幾下——他平日在臺上素來婀娜嬌弱,誰承想有這般大的氣力。
「不會唱,沒身資,那是天不賞你這口飯,但是這蹺功卻是你能練得了的,只要你用心!天亡你不怕,己亡你才是這世上最窩囊的事!沒走十圈,不準吃飯!」
我紫脹著臉皮,「呸」地吐出一顆帶血牙齒,第一次開始恨一個人。
我知道這蹺功是他的獨創,為的是在臺上踩出步步生蓮的美感。我不懂欣賞不想欣賞,但為了賭一口氣,強撐著每天穿蹺走路,餓得頭暈眼花一搖三晃,磨得腳背燎起水泡、腳趾新起硬繭,才總算搖搖晃晃地走下一圈。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