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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大說:“我說不見大夫就不見。我要眼睛幹啥?”
葡萄說:“你不要眼睛幹啥?”
二大說:“你叫大夫走吧。跟他說對不起,讓他大老遠跑來。”
葡萄說:“大夫怕你害的是……”
少勇接上去說:“糖尿病。”
二大說:“你和大夫說,我就是瞎,又不聾,用不著他扯著嗓子說話。”
葡萄笑起來。少勇斜她一眼,她還笑得出來。
葡萄笑咯咯地說:“糖尿病把眼睛病瞎了,還能讓人癱呢。”
二大說:“我要腿幹啥?現在我和癱有啥不一樣?”
葡萄噘起嘴:“爹,葡萄惹你了呀?”
二大不說話了。他知道葡萄這句話重。他知道它重在哪裡——爹,我容易嗎? 你再癱了,我咋辦?
緩了一下,他和和氣氣地說:“葡萄,你送送大夫。跟他說你爹七十四了,眼壞了就壞了吧,甭折騰了。”
兩個人僵在那裡。
二大說:“喲,大夫還沒走? 葡萄,叫你送客的呀!”
兩人沒法子,上到窖上來。晚上少勇叫葡萄用個小瓶去便桶裡取一點二大的尿。他用實驗藥水一驗,說:“還好,不是糖尿病。先按青光眼治。”
他接過葡萄遞的茶杯,把兩隻凍得冰冷的手捂上去。他忽然說:“葡萄,這不是事。”
葡萄說:“啥都不是事。”
“我是說把他藏著……”
“我知道你是說這。我不和你說這。”
“葡萄,我是說,得想個法子……”
“你怕你別來。”
“別不論理……”
“我就不論理。你殺過你爹一回。再殺他一回吧。”
“你讓他這樣活著,還不如死了呢!”
“啥也不勝活著。”
少勇放下茶杯,拿起床上的大衣。葡萄看著他。他的手去拿包時,她捺住他的手。她說:“沒車了。”
他看著她。假如他二十年前和她失散了,這時在人群裡找她,肯定是找不著她的。因為找人時總想著一個人二十年了還不知變成什麼樣了。她一點沒變,所以他眼睛一定會把她錯過去。少勇不知道,兩年前來的香港大佬孫少雋犯的就是這錯誤;他在抗旱的人群裡找一個變了的葡萄,可他錯過了一點沒變的葡萄。
少勇把她抱在懷裡,閉上眼。
她柔柔地推他,一邊柔柔地說:“等等。”
他說:“我都快五十了。”
她身子還是等的意思。他不知道,她是想等她把一個叫老樸的人忘淡一些。她這時吃驚了,她心上怎麼能一下子放下這麼多男人?個個的都叫她疼?只是兩處疼不能摞一塊。
她說:“我給你搭鋪。”
他說:“我住招待所去?”
。。
第九個寡婦 九(2)
她說:“不去。”
等少勇睡下,她把他的毛衣拿過來,用針把袖口拖拉的毛線給織回去。她總在地窖裡做針線活。她知道二大夜裡苦,覺難睡,他常常是白天打打瞌睡,所以她在夜裡多陪他一陣。他們都說過去的事,說鐵腦媽在世時的事,說葡萄小時的事。葡萄突然說:“爹,知道蔡琥珀不? 她又回縣裡了,解放了。這陣子這人解放、那人解放。”
二大說:“哦。”
“解放了這個,就會打倒那個。想解放誰,得先打倒誰。”
二大不吭聲。她的話他是這樣聽的:“爹,你可得挺住,別想不開,說不定也能把你解放呢。”
葡萄說:“啥也不如硬硬朗朗的,全全乎乎的。”
他聽明白的意思是:多難都過來了。要是蔡琥珀遊街時想不開,做了第二個瘸老虎,人解放誰去?
二大開口了。他聲音和平得象唸經文。“葡萄,你睡你的去,啥事不愁。要愁早該愁了。最愁人的都過去了。”
她想,二大是聽懂了她的意思,回答了她:葡萄,你放心,我不看病是我真活明白,活透了。沒了眼,那是老天收走了它們。就讓老天慢慢收吧,收一樣是一樣。所以你叫啥大夫來都沒用。老天收人有時一下子收走,有時慢慢收,我這個人,已經給收去一點兒,你非要再從老天那兒奪回來,是辦不到的。
二大真是悟透的人。過了兩個月,他耳也聾了。到了夏天,他半身癱了。少勇的判斷是他度過了幾次中風。二大不肯吃藥,葡萄把藥捻碎,放在湯和饃裡。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