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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說:“我就知道。”
春喜說:“你不恨我?”
葡萄說:“這不耽誤恨你。進去吧。”
春喜說:“我啥也沒幹,我怕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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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個寡婦 十(4)
葡萄說:“怕不怕你都躲躲。”
春喜說:“你叫我出去和他們說理!”
葡萄說:“死了的都沒理,活著都有理。”
她使勁一推,把他剩在洞外的半個身子塞進去了。她好奇怪,那麼小的洞那麼大的人,折摺疊疊也就進去了。
她對著洞口說:“不叫你出來你別出來。剛從門縫裡頭看,外頭腿都滿了。”
葡萄上到紅薯窖上頭,見兩扇大門中間的豁子給撞得能進來個鼻子。又撞一會,能進來個額頭了。她拿起斧子劈柴,讓他們在外頭慢慢撞。門栓給撞掉了,人臉人身子人腿堵在大開的門口,一時都有些靦腆似的。葡萄把斧子往地下一扔。那個女知青說:“為啥不開門。”
葡萄:“我請你們啦?”
知青惱她的態度,一下子衝進院子,叫著史春喜的名字,吼他出來投降、知青優待俘虜。
女知青指著葡萄:“你不把他交出來,我們可搜啦?”
葡萄打量她一眼。黃昏的最後光亮照在女知青身上,讓葡萄看出她的二流子作派是虛的,她心裡其實可苦。葡萄想,這身孕少說有四個月了。
葡萄說:“你爹媽啥時見的你?”
女知青一楞 ,瞪著葡萄,她怎麼說這麼沒頭沒腦的話?一想,並不是沒頭沒腦,她是說她很久沒見爹媽了,很久沒爹媽疼了。有爹媽疼的閨女能象她這樣嗎? 能懷上個野娃子還到處撒野嗎? 女知青一邊領頭在葡萄的屋裡翻箱倒櫃,一邊細嚼慢品葡萄的話。女知青不是老粗,只因為這些年老粗吃香她才口粗人粗。她的所有委屈、不順心、背時運都發在搜查這個縣委副書記身上。她一會吼一聲:“史春喜,你乾的好事!你躲哪個驢屁眼裡也給你摳出來!”她和所有知青一樣,覺著讓誰騙了,讓誰佔了便宜,讓誰誤了大好時光,讓誰剝奪了他們命裡該有的東西——上學、逛公園、夾個飯盒上工、騎個腳踏車下班、早上排隊買油條,週末睡懶覺、晚上進電影院……他們原本該著有那樣的命,可被誰篡改了,剝奪了。可他們又找不出那個“誰”來,只覺得史春喜也是那個“誰”的一部分。
女知青從葡萄的櫃子裡翻出一張男孩的照片。她吼著問葡萄:“這是誰?!”
葡萄說:“你說是誰?”
女知青明白了。她身上的一條小命以後也會成一張照片。恐怕還不如這個鄉下女人,照片也沒有,有也到不到她手上。她找誰算這些狗肉賬去? 女知青拿起櫃子上的煤油燈就砸。
火竄起來。葡萄拖了女知青就走。女知青抓她的手,踢她的腿。葡萄想,勁不小,一個半人的勁哩。滿屋人慌了,你堵我路我堵你路。葡萄身上的衣服著了,她扯下衣服,往地上打。女知青還是不肯從火裡挑生。葡萄一巴掌扇過去,她老實了。葡萄把她抱起來,心想,這貨不輕,到底一個半人哩。
葡萄把窯洞的門關嚴。知青們喊“救火嘍!…… ”
史屯人都拿了桶、盆、鍋往這邊跑。
葡萄看著自己手裡燒焦的衣服。那件二十多年前的洋緞小襖最後成一塊補丁補在這件衣服上。洋緞不耐燒,一燒就化沒了。
史屯人把葡萄的院子都快擠歪了。葡萄說:“窯洞著火關上門就完了,都跑來幹啥?看我曬的柿餅比你們的甜是吧?”她一邊叫喚,一邊看著人頭裡夾著史春喜那個戴頂爛草帽的腦袋,老鱉似的縮著閃出門去。
知青們開始考大學時,史春喜被隔離審查了。不久他給調回史屯,打成了“四個幫”在這個縣的爪牙。史屯街上的舊標語敗了色,讓人撕了上茅房了。 新標語又貼了一天一地,說是支援鄧小平同志回到黨中央。趕集時,一個人上來買葡萄的柿餅。對她說:“你們這兒真是訊息不靈,咋還貼華國鋒的相片? 他已經給打下去了。”
葡萄捋一把花白的卷頭髮,說:“噢,又打上啦。”
葡萄在史屯街上常常看見那個女知青。和她一夥的人越來越少,慢慢就剩她一個人走在黃土起煙的街面上了。騾車、馬車過時,把土或者泥水潑濺到她那件男式中山裝上,她就扯開嘴罵:“不長眼呀!”她還是叼個煙翻個拉鍊紅領子,可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