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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十多天,紅薯窯添了個碗口大的氣口,白天用木板蓋住,上面蓋上土和草。葡萄和泥託坯,想把窯院的欄馬牆加高几尺。壘牆的時候,她請了冬喜和春喜兄弟倆。她一個年輕寡婦獨住,牆砌高些村裡人都覺得合情合理。春喜十五歲,說話臉紅得象初打鳴的小公雞。成立互助組,是春喜跑來告訴葡萄的。他說俺哥叫我告訴你,咱兩家互助了。第二天冬喜來拉葡萄的老驢去史屯街上賣芝麻,葡萄才明白互助是什麼意思。有時葡萄自己把自家地裡的活做完,春喜跑來,急扯白臉問她咋就單幹把活做完,不讓他和她互助互助。葡萄心想,自從把五十畝地分出去,自己都快閒壞了。種一畝半地也叫種地?葡萄老煩沒活幹的日子,那可把人悶死了。
葡萄發懶是收穀子的時候。她覺著自己身子老沉,坐下就不想站起,站著就不願走動。這時她夜裡常給肚裡的動靜弄醒,醒了便要跑茅房。謝天謝地,總算能穿厚衣裳了。她用根大布帶子把肚子緊緊纏裹上,裹得人也硬了,腰也彎不下。這時春喜來,就發現葡萄的活全留在地裡等他。有時等著春喜的還有幾張菜饃,一碗蒜面,幾塊烤紅薯。春喜也不那麼拘束了,吃了東西嘴一抹就說:“嫂子,讓我好好給你互助互助!”
誰也沒發現葡萄的身孕。冬至史屯辦村火,婦女會組織閨女媳婦唱曲子戲,宣傳婚姻自由,有人提出好幾年沒賽鞦韆了。人們便想起魏老婆兒和王葡萄賽鞦韆的事。幾個閨女、媳婦約上葡萄去史屯看賽鞦韆。
鞦韆上掛著繡球和綵綢,五十個村的婦女會都選了代表參加比賽。賽鞦韆的閨女、媳婦全穿上社火的綢羅裙、緞子衫。裙子又髒又破,不過鞦韆上飛舞起來也好看得很。
春喜和冬喜都在邊上聳勇葡萄上去,葡萄只說等等。
一個魏坡的媳婦有三十五六了,上了鞦韆便喊王葡萄,叫陣說王葡萄在哪兒?站出來!她鞦韆打得最高,下面人一喝采,她就再鼓勁,再打挺,鞦韆悠得下面人都吞冷氣。她又叫一聲:王葡萄,敢比不放?她兩腿下蹲,屁股往下猛沉,把自己悠上半天高。她突然“哎喲 ”一聲,人們一看,她的棉褲落到了腳跟上,接著一根紅褲帶飄揚落下。破爛的羅裙開花了,魏坡媳婦手也算快,沒等人看清什麼就把棉褲提在手裡。她又喊王葡萄,說要比都得比,比比單手。……下面男人都怪聲吆喝起來。
春喜突然叫起來:“王葡萄在這兒呢!”
葡萄咬咬牙,說:“比!”
魏坡媳婦著陸了,說:“單手?”
“單手!”
葡萄踏上鞦韆板,居然身輕如燕。人們都說:漂亮!這才有看頭!不比魏老婆年輕時差!
魏坡媳婦一手提著褲腰,一手指著快要入雲的葡萄說:“單手!單手!……”
所有臉都高興得紅亮紅亮。誰也沒看出葡萄現在一個腰身有過去兩個粗。新社會幸福生活把人吃胖了,正常得很。這一帶的人都拿“胖”夸人。人群裡有一張臉白成了紙。大家都在興頭上,瘋得誰也不認識誰,所以孫少勇煞白一張臉站在人堆裡,也沒人留神到。他一下長途車就看見飛天的葡萄,一口氣跑過來,兩手攢拳,腳趾緊抓鞋底,上下牙關死死咬合。他怕自己一失聲叫起來,讓葡萄分心,從半空中摔下來。魏老婆摔死後這麼多年才又有人賽鞦韆。
葡萄的身孕已有五個月了,這生壞子還敢和人賽鞦韆。不僅賽,還賽單手鞦韆。少勇肩上背了個部隊的帆布包,裡面盛著兩斤煉好裝在鍋飯盒裡的豬板油和兩斤砂糖。他看葡萄兩腳著陸,手鬆開了鞦韆繩,他上去拉著她就走:“還要命不要?!”
葡萄想掙開他的手,但一看他臉色,沒太犟。他拽著她胳膊一直從人群裡出來,才說:“你死死去!”
葡萄明白他真心要說的是:你死就罷了,別把我孩子也摔死。
她甩開他的手就走。大家都去看下一個上鞦韆的閨女,沒注意葡萄和她二哥在扯什麼皮。人們粗喉大嗓的吆喝也把葡萄的聲音掩住了。葡萄說:“你是誰?我不認識你,你拉我幹啥?!”
一看她還是兩眼發橫眉發直,少勇淚都上來了。他又怕她看見他的淚,自己調頭就往長途汽車站走。果然,葡萄心酥軟下來,跟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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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個寡婦 三(8)
一前一後走了半里路,少勇進了一家陝西人開的羊肉館子,給他們一人買了一碗羊肉湯,上面撒了一把青翠的香菜。湯從燙到涼,兩人都沒動。
少勇說:“你說你想咋著?”他說話的聲音很輕,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