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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孩是他的二兒子,十八歲,正要去當兵。臨走還是給拽來參加辯論會。這時他聽他爹大聲問他話,便頭也不抬地大聲回答:“勝利果實!”
史老舅說:“對,那是分給咱下中農的勝利果實,敢來碰我騾子一根毛,我使斧頭剁了他!”
“反動派太猖狂了!”史冬喜大吼一聲。
大家也跟著大叫:“把反動分子捆上!捆上捆上!……”
蔡琥珀用鐵皮喇叭喊:“大家安靜!大家都發言!發了言咱們再看該捆不該捆!……”
人們稍微給捺下去一點,屁股又都坐回到鞋上、帽子上、土地上。
史老舅趁亂把菸袋鍋掏了出來,正裝煙,史春喜跳上去,一把把他菸袋抓下來。說:“群眾叫你抽菸嗎?剛才還不叫你抽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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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個寡婦 四(9)
史老舅一看,十七歲的侄子居然當眾撕他老臉,一巴掌推在春喜胸口上。春喜“噢”的一聲叫起來,人蜷成大豆蟲。和他一塊兒的小夥子們全上去了,推搡著史老舅:“你還有理了?!哎?破壞農業社,還推人!……”
“我是他親叔,他小時我還揍過他哩!”史老舅給推得在小夥子們中間打醉拳。“我咋破壞了?我不偷不搶,惹不起躲得起,我破壞啥了?!……你下恁大勁推我?我比你爹還大一歲呢。”
葡萄只是瞅著春喜。他慢慢直起身子,手還虛虛地摸住胸口。她想,還真準,那一鐵鍁劃爛了他的胸口,差一點要了他十七歲的小老命。
二孩、三孩和他們兩個姐妹都起來了,跑上去護著他們的爹。他們的爹是落後,丟人,讓他們羞得活不了人。但爹還是爹,不能吃人家的虧。二孩、三孩有不少朋友,他倆一招呼,呼啦啦全跟著上去,要把史老舅搭救出來。
史老舅一看勢頭不妙,立刻要賴,眼一翻,就往地上躺。二孩見他爹的死相,也不知真假,對三孩大喊一聲:“三孩,咱爹不中了,報仇啊!”
不久一個大場院全是踢踢踏踏的腳,揚起半天空的黃土。史老舅躺在地上裝死,他的兒子們閨女們以及他們的朋友們和村裡人撕作一團。葡萄還坐在原地,手上飛快地打著草帽辮。她眼前就是一大片沾著泥巴的腳,進進退退,一會東、一會西。反正這場院常有這樣撒野的腳,分不清張三李四,打孽、打日本、打漢奸、打地主富農、打鬧玩耍……
辯論會開到不少人鼻青臉腫才散會。人們指著被抬起的史老舅說:“那是塊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
葡萄站起身,嘴裡噙著一根麥秸,撲嗒撲嗒地拍打著屁股上的灰,往家走去。春喜和那夥小夥子走在前面,說著春喜報名參軍的事。這貨自己嚇著自己了,躲到軍營去了。那天夜裡他跟一匹發情種馬似的,天不怕地不怕,這會知道怕羞了。她心裡好笑,也怪疼他的。
天黑盡之後,葡萄把烙好的幾張油饃和一盆甜湯送到紅薯窖裡。她把場院上打架的事講給二大聽,還說史老舅把從孫家分去的黑騾養得多駿。她總愛說從孫家分出去的牲口誰誰胖了,誰誰瘦了、誰誰瘸了。牲口和孫二大的孩子一樣,他好聽它們的事。二大今晚沒問:菊花馬配上沒有?那貨孬著呢,不好配。或者:老牛咋樣?或者:紅馬咋樣?他聽葡萄說話,慢慢晃著手裡的盆,嘴沿著盆邊轉著圈喝湯。他這樣晃麵糊塗就乾乾淨淨從盆上給晃下來,比筷子刮、手指刮還乾淨。
“爹,油饃是大油烙的。”
“嗯。聞著老香。”
“趁熱吃。”
“才剩多少白麵呀?”
“咱又不是天天吃油饃。”
“敢天天吃?”
“夠吃,甭愁。”
“把白麵盡給爹吃了,你吃啥?”
“我就好吃紅薯。”
葡萄聽二大呼嚕呼嚕喝湯的聲音輕下去,最後是“吧呷吧呷”。她站起來,伸手接過他的空碗,擱在籃子裡。黑燈瞎火,他和她從不作錯一個動作。
“葡萄,你坐。爹和你說說話。”他聽見她坐在他對面。“葡萄,要真鬧荒年了,爹給你說個地方,那地方有吃的。從咱這兒往北,進山,那山洞裡有個倉庫。是日本人的。倉庫裡存了幾千個罐頭。”
“您咋知道的?”
“是劉樹根告訴我的。他讓鬼子抓去當夫子,幫他們搬東西進去,就搬了幾千個罐頭。後來他逃出來了,鬼子也投降了。再回去找,咋也沒找著那個山洞。人餓急了,就準找得找。你就記著,那山叫壺把山,不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