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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聽到一句閒話,——”
“……”
“雖則是一句閒話,可不是一般的閒話。”
“呃呀幾天不見,你的直筒腸子扭成麻花了!算了你甭說了。我回去睡覺呀!”
“我怕你招不住這個閒話。兄弟你聽到這閒話先不要生氣。這閒話給你說行不行,說了又怕你招架不住……”
“我的黃貨白貨給上匪打搶了,又砸斷了我的腰,我不象人樣兒象條狗,我連一句氣活也沒罵還是踏我的軋花機;我不信世上還有啥‘閒話’能把我氣死,能把我扳倒?頂大不過是想算我的伙食帳(處死)罷咧!”
“嘉軒兄弟……我聽人說孝文的閒話……”
“孝文?孝文能有啥閒話?”。
“說是跟村口爛窯那個貨……”
“呃……”
冷先生看見白嘉軒泛紅的臉色頓然變得如同一張黃表紙,佝僂的軀體猛烈地抖顫了一下,反夾在指間的捲菸擠成了彎兒,在那一霎間眼睛睜大到失神的程度。這一切都沒有超過冷先生的預料,白嘉軒沒有熱血衝頂當下閉氣已屬萬幸,他終於說出了這個難以啟齒的閒話,白嘉軒很快恢復過來,冷著臉問:“大哥依你看,這是果有實事,還是有人給我臉上抹屎?”冷先生說:“我看都不是。閒話嘛你就只當閒話聽。”白嘉軒又問:“你聽誰說的?這話是怎麼嘈出來的?冷先生輕描淡寫他說:”俗話說‘露水沒籽兒閒話沒影兒’。白嘉軒搖搖頭說:“凡是閒話都有影兒!”
七月末尾一個褥熱蒸悶的晚上,鹿子霖頭上裹著一匝守孝的白布走進冷先生的中醫堂,腋下夾著一瓶太白酒。進屋後鹿子霖把酒瓶往桌上一蹲,順手從頭上扯下孝布掛到土牆的木撅上,大聲憨氣地慨嘆起來:“先生哥,你看邪不邪?老先生一入土,我那個院子一下就空了!空得我一進街門就棲惶得坐不住。仿黑咱弟兄們喝一盅。”冷先生很能體味鹿子霖的心情當即讓相公儘快弄出三四樣下酒菜來,一盤涼黃瓜,一盤炒雞蛋,一盤炒萵筍,一盤油炸花生米,冷先生喝酒就跟喝涼水的感覺和效果一樣,喝任何名酒嘗不出香味,喝再多也從來不見臉紅臉黃更不會見醉,他看著旁人喝得那麼有滋味醉得醜態百出往往覺得莫名其妙。鹿子霖嗜酒成性,高興時喝鬱悶時喝冷甚了喝熱過了喝,幹好事要喝乾壞事要喝,進小娥的窯洞之前必須喝酒以壯行;他喝酒不悅意獨個品飲,必須得有一夥酒起碼得有一個人陪著,一邊偏著笑著喊著,頂痛快的是猜拳行令吵得人仰馬翻,漸漸進入苦不覺樂的飄飄搖搖的輕鬆境界。“先生哥啊,我有一句為難的話……”鹿子霖眼睛裡開始泛出酒的氣韻,“思來想去還是跟你說了好!”冷先生沒有說話,從桌上捉住酒杯邀酒,鼓勵鹿子霖儘快說出他想說的話。鹿子霖仰脖灌下一盅酒,口腔裡大聲噓嘆著說:“我聽到一句閒話,說是孝文跟窯裡那個貨這這了那了……”冷先生不由一驚,原想鹿子霖可能要談及他們之間的事,鹿兆鵬拒不歸家的抗婚行動早已掩蓋不住,處境最為尷尬的其實是這樁婚事雙方的父親,他和他。鹿子霖多次向他表示過深深的歉意,一次又一次給他表示將要採取的制服兒子的舉措……是不是又要採取新的手段了?萬萬料想不到,卻是孝文和黑娃女人間發生了什麼糾葛。冷先生斷然地說:“兄弟你這話說給鬼鬼都不信。”鹿子霖大幅度地連連點著頭:“對對對!我剛聽到這話不僅不信,順手就煽了給我報告這件事人的一個嘴巴!我說‘孝文要跟她有這號事,那廟裡的泥神神也會跟她有這件事了。那人捱了嘴巴跑了,可接著又有倆人來報告,說得有鼻子有眼,全說是他們親眼撞見孝文進出那貨的窯,一個說他晚上尋豬撞見孝文進窯,一個說他半夜從親戚家回來瞅見孝文溜出窯來,倆人不是一天晚上見的。你說信下信不下?我還能再煽這倆人的嘴巴子嗎?”冷先生說:“這事若是屬實,那比土匪砸斷腰還要厲害,這是要嘉軒的命哩!”鹿子霖說:“我打發那倆人報告的人出門時,一人還是給了一嘴巴先封住口:不準胡說!我想我給嘉軒不好說這話,嘉軒哥心裡頭不見得我清白:可這事不告知嘉軒哥又不行,日後事情爛包了嘉軒哥又怨我對他瞞瞞蓋蓋;我思來想去只有你來說這話,咱們誰都不想看著白家出醜……他跟你是親我跟你更早就是了,盼著大家都光光堂堂……”
冷先生第二天照舊去給嘉軒敷藥,看著忍著痛仍然做出平靜神態的親家,又想起前一晚自己的判斷:嘉軒能捱得起土匪攔腰一擊,絕對招架不住那個傳言的打擊。冷先生心裡十分難過十分痛苦,臉上依然著永不改易的冷色調,象往昔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