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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種少了它就什麼都不能想像的生活常軌,對列文說已經不存在了。他失去了時間觀念。有時候幾分鐘——當她把他叫到身邊,他握住她那忽而特別用力緊握住他的手,忽而又把他的手推開的潮潤的手的那幾分鐘——他覺得好像是好幾點鐘;有時候好幾個鐘頭又好像是幾分鐘。當麗莎韋塔·彼得羅夫娜請他在屏風後點上一支蠟燭的時候,他吃了一驚,那時他才知道已經是黃昏五點鐘了。如果告訴他現在僅僅是上午十點鐘他也不會奇怪的。他不大知道那時他在什麼地方,就像他不大知道情況如何,那一切發生在什麼時間一樣。他看見她的發燒的面孔,有時精神恍惚,痛苦不堪,有時微笑著,極力安慰他。他也看見公爵夫人滿臉通紅,緊張不堪,灰白的鬈髮披散著,拚命忍住眼淚,咬著嘴唇;他也看見多莉,也看見吸著粗雪茄煙的醫生,和臉上帶著堅定、果斷和鎮靜神情的麗莎韋塔·彼得羅夫娜,還有在大廳裡踱來踱去、皺緊眉頭的老公爵。但是他們是怎麼來的又是怎麼去的,他們在什麼地方,他卻一點也不知道。公爵夫人一會兒跟醫生在寢室裡,一會兒又在書房裡,那裡突然出現了一張擺好了的飯桌;隨後又不是她在那裡,卻是多莉了。後來列文記起他們派他到什麼地方去過。有一次叫他去搬一張桌子和一張沙發。他很熱心地幹著,相信為了她這是必不可少的,但是後來才發現原來是為他自己準備睡覺的地方。隨後又打發他到書房去問醫生什麼事情。醫生回答了,接著就談起市議會的混亂狀態。後來又派他到公爵夫人的寢室裡去取一個鍍金的白銀衣飾的聖像,他和公爵夫人的老女僕爬到一個食櫥上去取聖像,他把一盞小燈打碎了,那位老僕人極力安慰他不要為了他妻子和那盞燈著急,他把聖像拿來,放在基蒂的頭前,小心地從枕頭後面塞進去。但是這一切在什麼時候,什麼地點,為什麼做的,他卻不知道了。他也不明白為什麼公爵夫人拉住他的手,憐憫地望著他,懇求他鎮靜;也不明白為什麼多莉勸他吃點東西,把他從房裡引出去;也不明白為什麼連醫生都嚴肅而同情地望著他,給他喝了點藥水。
他只知道和感覺到現在發生的,和一年前在省城的旅館裡在他哥哥尼古拉臨死的病床前所發生的情況很相似。不同的只是那是喪事而這是喜事。但是那件喪事和這件喜事一樣,都越出了生活常軌;這些正像日常生活裡的孔隙,透過這些孔隙隱隱約約露出了一種崇高的境界。而且,像那種情形一樣,現在發生的一切都來得那麼難過,痛苦,不可思議;在觀看它的時候,也像那時一樣,心靈翱翔而上,升到了從來也想不到的絕頂,那是理智所無法達到的。
“上帝,饒恕我們,救救我們吧!”他接連不斷地暗自唸叨,儘管他長期完全疏遠了宗教,然而他正像童年和少年時代那樣單純而虔誠地向上帝呼籲。
整個時間裡,他輪流地處在兩種截然不同的心境中。一種心境是不在她跟前的時候:當他同那位一根接著一根地抽著粗雪茄煙、又把菸頭在盛滿菸灰的菸缸邊上弄滅的醫生,多莉,還有公爵在一起,聊著午餐,政治,或者瑪麗亞·彼得羅夫娜的疾病的時候,列文突然間暫時完全遺忘了發生的事情,如夢方醒一樣;另外一種心境是在她跟前,在她的枕頭邊,他的心痛苦得要破裂而又沒有破裂,他不斷禱告上帝的時候。每一次寢室裡傳來叫聲,就把他從暫時的精神恍惚中喚醒過來,於是他又陷入最初纏住他的奇怪的迷惘心情中:每一次,他一聽到尖叫聲,就跳起來,跑去為自己辯護,但是半路上就記起並不是他的過錯,他渴望保護她和幫助她。但是,一看見她,又感到自己愛莫能助的時候,他就害怕起來,於是祈禱說:“上帝,饒恕我們,救救我們吧!”時間拖得越久,這兩種心情就越強烈;不在她跟前他變得更鎮靜了,完全忘了她,而在她面前的時候她的痛苦和他的愛莫能助的心情就越發沉重了。他跳起來,想跑到什麼地方去,但是卻跑到她那裡去了。
有時候,當她幾次三番呼喚他的時候,他就責備她。但是一看見她的溫柔的笑容,聽見她說:“我把你折磨壞了,”於是他就怪罪上帝;但是,一想到上帝,他立刻就又祈求上帝饒恕和發發慈悲。
十五
他不知道早晚。蠟燭全燃盡了。多莉剛剛走進書房,請醫生躺下歇歇。列文正坐著傾聽醫生講一個騙人的催眠術師的故事,凝視著醫生的菸頭上的灰燼。這是一段休息的期間,他沉入淡忘之中。他完全忘記了現在發生了的事情。他聽醫生講故事,而且聽明白了。突然間傳來了一聲不像人間任何聲音的尖叫。這尖叫聲那麼令人毛骨悚然,以致列文都沒有跳起來,卻屏息靜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