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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底下的研究生將書裡某些段落謄寫出來———作品通常取自魯道夫·亨利·艾許———然後照著自己的謄本再謄寫一次,接著用打字機打出來,再以嚴苛如編輯的目光,一一審查,找出錯誤。結果自始至終,從來沒出現過一份絲毫無誤的文稿,克拉波爾說道。這種挫人銳氣的練習他未曾稍停,即便到了今天這根本無須多費吹灰之力的影印機時代。佈列克艾德倒不用如此講究的訓練方法,不過雖說如此,他也還是會去注意那些多不勝數的訛誤,並且予以更正,一更正就免不了開罵,一開罵就沒完沒了地痛斥起今日英文教育如何地每況愈下。在他那個時代,他說,做學生的拼寫底子都很強,而且詩文和《聖經》都熟記在內心深處。好個怪異的說法,“在內心深處”,他每次都這麼特別強調,彷彿詩文是儲藏在血液裡似的。“依循內心予以感應”,華茲華斯如是說,佈列克艾德如是說。然而,身在這最優秀的英文傳統中,他卻從來不認為自己有責任該為自己不長進的學生灌輸他們所欠缺的學識。而他們就不得不在迷迷糊糊的抱怨與鄙棄中,含混地把學業敷衍過去。
為了找到佈列克艾德,羅蘭來到大英博物館。他還沒想好要怎麼跟他說,所以就先在閱覽室佔定位置,消磨了些許時間。閱覽室上方高大的圓形屋頂,儘管是那麼高不可攀,但他覺得,畢竟還是無法為勤奮用功的讀者提供充足的氧氣,難怪他們一個個看起來昏昏欲睡,像是悶在韓福瑞·戴維①的鐘形玻璃罩裡,賴以維生的氧氣燒完了,一道道焰火跟著也就閃閃滅滅地作垂死狀。當下是午後時分,早上已經完全貢獻給了克雷博·羅賓森,而現在這個午後讓人聯想到的,自然是那一張張寬敞、高大、淡藍色的皮面書桌,這些全坐滿了的桌子由中心櫃檯向外排開,一列列宛如大車輪裡的輻輳,而目錄櫃就陳列在中心櫃檯的外圍,形成一道圓形防護。他在這些輻輳之間的弧形邊角,找到了個極小的三角旮旯兒,不過這已經讓他十分滿足。這些位於邊角的書桌都是幽靈書桌,即不怎麼重要的桌子,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的桌子。DD GG OO。他在門口附近找了個位子,就在目錄AA(為的是艾許'Ash')這排輻輳末端的邊角。有幸進入這座學術中心,他感到十分榮幸,他認為這裡就像是但丁《神曲》中的天堂,所有聖人、尊者、處子皆整齊有序地圍坐成一個圓圈,一朵巨大的玫瑰,還有那巨大書冊中的書頁,一度散落於天地之間,如今又再聚集一堂。而淡藍色皮桌面上的鍍金刻字又平添了幾許中古世紀的幽情。
如果那是天堂,那麼窩居在博物館內部的艾許工廠,儼然就是地獄了。閱覽室裡有個鐵梯,從那兒往下走就可到達。另外還有個出口,通往一扇總是鎖著的大門,門後正是陰森黑暗的埃及史前墳場,四處佈滿了瞪著空洞目光的法老、彎腰駝背的抄寫員、小型的獅身人面像、空無一物的木乃伊棺材。艾許工廠裡頭悶熱,金屬櫥櫃、玻璃隔間,裝藏著打字機嗒嗒的聲響,照明全靠幽暗不明的氖氣燈管。閱讀縮微膠捲的放大機在幽暗中亮著綠光。偶爾影印機出點故障,這兒就會流洩出一股硫磺的氣味。這裡甚至還會出現哭嚎和奇怪的尖叫,讓人不勝其擾。整個大英博物館的下層都可聞到雄貓的臭騷味。這些傢伙是從鐵柵欄和通風花磚那兒鑽進來的,他們四處胡走,時而被驅趕,時而又有人偷偷以食物餵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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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節:第三章 線索(3)
佈列克艾德座位四周堆放著他編輯的資料,看似混亂,實則井然有序。毛皮鑲邊的索引卡片以及幾乎塞爆的斑駁的檔案夾,堆積成了兩道陡峭的懸崖,而他就在懸崖之間的谷地中,篩揀著四處飄零的細小紙片。在他身後輕巧疾走的那位,是他的助理,黯淡無光的波拉。她用橡皮筋束起一頭色澤慘淡的長髮,臉上架著的兩隻大鏡片,渾然一隻飛蛾,手指尖上只見得骯髒灰暗的一層厚繭。往屋裡走,就在放打字機的小房間旁,有一個由檔案櫃搭建而成的小洞穴,裡頭住著比厄特麗斯·耐斯特博士,而各式裝滿了愛倫·艾許的日記及書信的箱子,恰好砌出了一道分隔牆。
佈列克艾德,四十五歲,他之所以會來到這裡編纂艾許,全是出於一股怨氣。他的父親和祖父都是蘇格蘭的中學教師。他的祖父總在黃昏時分,偎著爐火,吟誦詩文:《瑪爾米恩》①、《恰爾德·哈洛爾德遊記》②、《北歐眾神之浴火重生》。他的父親把他送進劍橋大學的唐寧學院,師從法蘭克·雷蒙·利維斯③。利維斯對待佈列克艾德的方式,一如他對待任何一位認真的學生:他讓他見識了英國文學那無可比擬、堂皇宏偉的